第118章

  混沌之界說到底是個一片沒有規則的原始空間。在裏麵待久了,一時新奇日子久了也無聊。烏零露不禁慶幸她在這裏的時光隻是以一塊石頭的身份。否則必然日日煎熬,所以在這點上烏零露還需感謝衡衍,哦不,準確的說是後凡,她曾經苦苦尋找的主人。


  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烏零露終於是不再對衡衍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語氣上溫和了不少,可是有時候借口多了,自己也就慢慢信以為真了。


  一日,衡衍燒好了飯菜,放下卷起的袖口,不顧滿身的油漬,依然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那煙火氣反倒更顯的他的清冷高潔。


  “吃飯吧。”他沒有越過雷池一步,隻是站在對麵隔著姬寒尋低聲喊道。


  烏零露平躺在硬邦邦的石頭床上,悶聲應了下,翻了個身,懶洋洋的抬起眼皮。便看見了衡衍盤坐在石台邊,手裏拿著一個玉色的酒杯。他微微垂著頭,如同綢子般柔順的黑發規整的披在背後,時不時有幾根調皮的落到他的手邊,他也不管。


  長長的睫毛像是妖精,遮住了他最深不可測的雙眸。嘴唇微微抿著,但隔著老遠似乎都能聞著那唇齒間四溢的香甜,這酒真是醉人至極。


  從前烏零露也曾注意,現在才發覺衡衍用凡塵的話就是“真俊呐”。眉眼生的極為好看清秀,那股內斂的書生氣他總算是沒丟的。


  就在烏零露眼波流轉之際,衡衍卻突然望她這邊看了過來,那眼裏的霧氣始終環繞不去。


  他道:“呆了?”


  “沒有,就是有點眼花。”烏零露搖了搖頭,懶懶散散的做起身,與衡衍截然不同的白色頭發胡亂的披散在身體各處。她也並未掩飾自己在感官上的舒適與欣賞,“從前倒是未曾發覺你生的如此……好看。”


  衡衍微微一笑,“你的思維還是這麽跳躍,想法總是讓人出人意料。”


  春風拂麵,哦,烏零露覺得自己有點暈神。不過她還是十分鎮定的站起身,暗自警醒自己,可還是故意的放縱著自己。


  未修飾容貌,烏零露邋裏邋遢的走到小姬寒尋的床上。拍了拍他圓圓的小臉,本想叫他吃點東西,可又發現他的氣色不是很好,這些天來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似得。


  烏零露不由皺眉,“也過了這麽久了,怎麽不見一點起色。這些天也沒有見長,難道是出了什麽問題?”


  或許是失去了記憶的緣故,姬寒尋並不排斥衡衍,對他做的食物十分歡喜,雖然沒有對烏零露那麽親切,但是也沒有任何異樣。烏零露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他起來,耳邊卻好似傳來一陣低語。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轉頭看向衡衍,但見他專心的喝著酒,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她不由自嘲一笑。“倘若真出什麽問題就該好好慶祝了”這像是堂堂重閣門掌門會說的話嗎?她真是瘋了。


  “小尋,小尋!”烏零露還是輕聲叫了幾聲。


  姬寒尋小模樣有些痛苦的睜開了眼。他迷迷糊糊的看著烏零露,可憐巴巴的,“哥哥,難受。”


  “難受?哪裏難受?”烏零露心中一緊,生怕他出什麽危險。


  “惡夢,哥哥,不要小尋,害怕。”姬寒尋斷斷續續的說著,像是害怕極了,忍不住緊緊抱住烏零露的細腰,頭埋在她的胸前。


  一旁的衡衍見了,不鹹不淡的說了句。“飯該涼了。”


  烏零露轉頭瞪了他一眼,然後溫柔的拍了拍姬寒尋的後背,又花了些許時間才把他哄睡著,看他的狀況還是多休息不宜吃太多的凡食。


  末了走到石台邊坐下時,往台上一看,發現飯菜依舊是冒著熱氣的。沒有客氣,她拿起碗筷,略顯粗魯的慢條斯理吃了起來。不過很顯然有些適得其反,不是把飯菜灑了一地,就是將亂糟糟的頭發吃了進去。沒了個能打理的人在身邊,果然是不行的,烏零露有些氣餒,莫名的想念弦思了,但恐怕她有些自作多情。


  “你這個魔教教主當的還真是糊塗。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為什麽還有空去作踐別人的性命呢?”出奇的,這話衡衍說的異常輕鬆。


  烏零露不由奇怪,她挑眉道:“你不是一向看重人命嗎?現在怎麽卻用這副不倫不類的語氣和我說話了?”


  “人命當然重要,我從未看輕。”衡衍嚴肅的說著,隨即他又恢複了一貫的神秘莫測,隻是說了句讓烏零露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我也知道你殺戮過多,許多無辜之人因你喪命,但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這話時衡衍的語氣輕輕的,眼神無比的悲憫,這讓烏零露有些難過,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心沉甸甸的。石台上再美味的佳肴也無法衝去那心裏的悲傷。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這頓飯吃的索然無味,飯罷烏零露便當起了甩手掌櫃,直徑走到床上懶著了。她的直覺告訴她,衡衍還有很多事兒瞞著她,但她並不準備探討真相,她回不了頭。


  在接下來的幾日裏,姬寒尋的狀況好了許多,烏零露放心不少。但知道他本源受到傷害,就跟當初舍命救衡衍情況是一樣的。這事不能衝忙了事,既然來了,那何不索性一次性將他的病根治好呢?當然她也並非不存私心的,但尋思了半天,烏零露還是沒想通她有何私心。


  這無比奇怪的組合三人平靜的度過了些許時日。若是被外麵那些人知道了,應該是會驚的脫掉了下巴。但也就不知是責怪衡衍愚昧,還是責怪烏零露是個狐媚胚子,不僅妖言惑眾,還跑去勾引他們的救世主。每每想到這裏,烏零露就不由的將眼珠轉向衡衍,然後看著他咯咯咯的笑出聲。不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是那種讓小小的姬寒尋覺得害怕的不想靠近她的笑,十分的滲人。


  衡衍對於她的想法,自然是了然於胸,但他除了無奈帶過,似乎別無他法。他也明白的很,表麵上如此和諧的他們,其實早已暗流湧動,而且隨著姬寒尋的病情的好轉越來越有浮出水麵的跡象。但兩人表麵上卻毫無緊張的痕跡,衡衍一如既往的淡然,烏零露一如既往的漠然,除了在姬寒尋的事上有些揪心之外,她都過得十分自在。


  姬寒尋,他的病已經好了許多,混沌之界的混沌之氣,造物之力對他本源都修複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但是他並沒有長的很快,依舊是三歲小孩兒的模樣,可是烏零露敏感的發覺到了他細微的變化。


  比如在麵臨衡衍時,他不在親近,眼裏一閃而過的排斥讓烏零露心驚動魄,這到也不是她所擔心的事,畢竟衡衍給他從前的影響太大,或許他失去了記憶還是會本能的厭惡。讓烏零露真正擔心的是姬寒尋是否會恢複對姬一雲的記憶,他口口聲聲的叫著她哥哥,這說明姬一雲的存在早已經根深蒂固。烏零露不敢保證姬寒尋不會察覺不到一個對他至關重要的人的消失。


  但姬一雲交代給海棠的很清楚,讓姬寒尋永遠什麽都不要知道,讓他正常的活下去,烏零露不想違背他的意願。


  衡衍自然看出了她的顧慮,但是沒有插手,隻是說了句不重要但卻讓她心定的話。“姬寒尋什麽都不會記起,但該恨的人他還是會本能的疏離,日子久了,你也不會例外。”


  “我不在乎他親不親近我,我隻想他快活的活下去,能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


  看著她極少的認真模樣,衡衍緩緩說道:“烏零露,你不是以姬一雲的立場在說這些話,而是以自己的立場。我早就發現,你把他當做了親人。”


  “親人?”烏零露搖了搖頭,她不否認衡衍的說法,但是心中冒出的詞匯卻是“救命稻草”。


  她有些疑惑,但很快不再多想。因為衡衍突然拿出的玩意讓她有些好奇。她湊前去問道:“你從哪裏找來的這團黑乎乎的泥巴?”


  衡衍隻是掃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專心致誌的鼓搗著麵前那團讓烏零露頭皮發麻的東西。過了許久,他突然將烏零露一把按住,然後沒有任何解釋就把那團黑乎乎的髒東西往烏零露晃眼的頭發上摸。


  “你幹什麽?”烏零露隻是奇怪,並未掙紮。


  “我給你的東西你沒用?”語氣聽不出喜怒。


  烏零露恍然大悟,然後乖乖的不動了。“用了一半,然後這白頭發又長出來了,就扔了。”


  “你倒是一點都不掩飾。”


  烏零露輕笑一聲,眼神有些空洞,語氣帶著些許嘲諷。“掩飾什麽,反正我們已經恩斷義絕了。”


  衡衍良久沒有回話,或許這些日子兩人太過和諧,竟然忘了她曾經還許下過那樣的“山盟海誓”!最後他功成身退,烏零露的頭徹底變成了一堆泥之後,他才說道:“這是我在混沌之界找的東西,然後再加了些忘憂草的汁,你的頭發不能再白了。”他頓了頓,思量許久又才道:“不然……太醜了。”


  烏零露噗呲笑出聲,倒也未嫌棄頭上的那一坨。而是譏諷的說道:“你們不是一向寶貝那神器嗎?怎麽如今這麽舍得了?”


  “忘憂草本就是拿來治病的,隻是這世上是非太多,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貪婪之心。況且……你真的是想要那東西嗎?”


  衡衍很清楚烏零露的真正目的,她雖然嘴上說必須要拿著忘憂草和天玄來換,但是她心底根本就不在乎。她為的不過是防止那些人精力過剩,在她帶著姬寒尋來到混沌之界後,趁著魔教內部虛空,攻上絕命山。雖然有莫非幫襯著,但是他也無法事事俱全。


  早在十年之前衡衍便把六大神器和天玄封印在了中島,可憐那些正派被烏零露耍的團團轉,一時間真以為那魔教妖女瞧上了忘憂草,竟然紛紛開始收攏勢力,將重閣門保衛的水泄不通。這不正和烏零露心意嗎?既沒人打擾她,也沒人去打擾絕命山。


  “你倒是什麽都看得清楚,雖然那忘憂草我沒得到,不過你那小師妹羅雲長老可就實在可憐了,被我折磨的真是生不如死,我很想把她了結了。”


  衡衍似乎又遠了些,讓人琢磨不透的說道:“那你為什麽不殺呢?”


  “兩個原因,一是我還沒玩夠,二是你不會讓我殺了她。說不定還會跑過來把我了結了呢?”


  明知後麵一句話烏零露帶著作弄的意味,可是衡衍還是有些愣神。過了許久,他才知道原來是時間快到了,他們再也不能認真的演下去了。


  可是他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會殺你。”


  “為什麽?難道是你真的對我餘情未了?”


  這個問題,衡衍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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