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絕命山不再是一片荒山,而是變成了一片花海。淺粉色的小花骨,像是少女神秘的麵紗,隻是其中潛藏的危機卻足以喪命。在山的最高處,有一座聳入雲端的木樓,龐大而冷清,像是與世隔絕。
“你不好好看著姬寒尋,怎麽又跑我這裏來了?”
空曠的大殿中聲音顯得異常空靈沙啞。語氣裏有些許無奈,更多的是漠然。
“你管的著嗎?”
海棠瞪的了眼,很顯然這十年來她已經多次不請自來了。她站在烏零露的一邊,眼裏充滿了敵意,那樣子在這寂靜的大殿裏顯得格格不入。
烏零露輕歎一口氣,揉了揉眉心,轉頭看向有些許尷尬的弦思,緩聲說道:“你先出去吧。”
弦思瞟了一眼對她怒目而視的海棠,無奈點頭,“那好,我先去為你準備沐浴。”語罷,她轉身快步離開,瘦弱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說吧,你有什麽事?”烏零露轉身看向海棠,漆黑一片的眸子沒有感情。空洞冰冷,沒有絲毫暖意。
但是她越是這樣,海棠就越是覺得莫名心疼。曾經她所見到的烏零露不是這副樣子,任意妄為,眼裏是一片澄澈,沒有傷痛,如此美好。
海棠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準備要這副樣子到什麽時候,現在魔教一片混亂,整個九州都被你搞得烏煙瘴氣,這就是你的目的,這就是你報複天下的辦法?我真的是看錯你了!”
“看錯我了?”烏零露輕笑一聲,隨即又冷聲道:“你至始至終都看錯我了。”
“這次你在重閣門做的事是不是太過了?他們都隻是凡人,哪怕是魔教,也不會幹擾凡世的生活。”
“你不是魔嗎?”烏零露嘲諷的笑了一聲,單手撫眉,瞳孔閃過一絲妖異的紅芒。“竟然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模一樣,你也會在乎別人都生死嗎?”
“我不在乎,但是你這麽做毫無意義!”海棠要被烏零露無所謂的樣子氣的跳起來了,“還有那個什麽弦思,重閣門跑出來的家夥,她既不是魔也與正派沒什麽深仇大恨,為何要叛逃到你身邊,是何居心,你難道不明白?”
“明白又如何?那重要嗎?我身邊需要那麽一個人,她剛好又出現了,就這麽簡單而已,倒是你這個外人你不要想多了。”
“烏零露,你怎麽會變成這幅樣子?”盡管這麽多年了,海棠還是有些無法接受。“老大他死的不值得,你這麽糟蹋自己,他就是死也不會安心的!”
“夠了!”烏零露的臉色終有變了,刹那間,麵若寒霜,她十分抗拒的說道:“小姬他才沒有死,我馬上就可以救活他了,莫非已經知道乾坤鏡的具體位置了。一切都會恢複原狀的。”
海棠眼裏閃過一絲不忍,還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一臉不耐煩的烏零露打斷。“我很累了,如果沒有什麽事,你就趕快消失,不要再與我說什麽廢話了!”
“罷了。”海棠搖了搖頭,她知道現在的烏零露已經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沒人能打破她的妄想。“我來找你,一是為了勸誡你,二是來告訴你姬寒尋已經有了醒來的跡象了。”
烏零露怔怔說道:“已經十年了,他的確是該醒過來了。”
姬寒尋被姬一雲用血魂珠封印了神識,陷入了長久的昏迷,烏零露用了很多辦法才加速了他的轉醒,如今也終於有了醒過來的跡象了。
“接下來該怎麽做?”海棠仍是有些擔心,當初姬一雲囑咐過海棠,一定不要將姬寒尋帶離這個亂世,隱蔽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是突然有一天,烏零露卻找上了門。她告訴海棠,她有能夠喚醒姬寒尋的辦法。那時海棠便心動了,她不想讓姬寒尋就這麽的一直沉睡下去,她等不了。所以沒有遵循姬一雲的意願,她帶著姬寒尋回到了絕命山。
“剩下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你先回去,我會去看他的。他一定能醒過來。”烏零露說的十分篤定。
“好。”
海棠點點頭,準備離開,她看的出來烏零露是真的累了。這十年她不曾停息尋找,不曾放下執念。
但在轉身時,她又突然轉過身,沉思許久,問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疑問。“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救活姬寒尋的辦法的?”
烏零露看著她,莫名一笑,像是在尋求安慰。她伸出食指,撫摸著眉心的那一點紅,然後緩緩說道:“小姬他把他的一切都留在了這裏,讓姬寒尋醒過來的辦法同樣在這裏。”
“那你到底為什麽要救他,難道你不恨他嗎?”
要知道若不是姬寒尋執意要為姬一雲報仇尋藥,也不會逼得衡衍下殺心,而姬一雲也不會死的那麽早。
“我恨。”烏零露頓了頓,又道:“但是姬一雲他在乎這個弟弟,我不想讓他失望。”
她的聲音極淡,空靈,沙啞。如同孤魂野鬼,如同魑魅魍魎。漸漸地又遠去,甚至消失在這片空間中。
海棠看著消失在眼前的烏零露,長歎一口氣,沉默許久,又罵罵咧咧的說道:“他娘的,老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傷春悲秋了。”
雖是這般說,但到底是失望了,這一切真的變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而在另一邊,剛剛打理好一切的弦思突然站起身,她轉身看向麵前的一片空間。果然,沒有多久,烏零露就從虛幻中踏出,她直徑走到弦思麵前,將身上帶著血腥味的外衣脫去遞給弦思,露出光滑的香肩。
弦思沒有說話,她接過長衣,然後伸手將烏零露頭上挽著頭發的發簪取下,還有那一朵白色小花。
又解開她的長長的獨辮,頭發如同瀑布一般傾下,然後她便退到了一邊。
烏零露輕輕頷首,然後緩步走入房間內一個巨大的浴池中。浴池的水很深,蓋過了她的頭頂,但烏零露沒有任何的不適,反而放鬆了微蹙的眉尖,身體稍稍放軟,任其沉入底部。
她閉著眼睛,頭發漂浮在水中,好似水藻。她將身體環抱,耳邊聽不到任何的聲音,那一刻世間好像才安靜了下來。
這十年裏,她都是一如既往的這麽休息著。但在夢裏,她又總是會被驚醒,那個噩夢似乎永遠都要伴隨著她。
所以弦思根本不敢離開太久,因為烏零露過不了多久就要醒過來,她必須要時刻守在她身邊。
弦思緩不步走到浴池邊緣,眼神莫名的看著水中的烏零露。這時候的她安靜的像一個死人,如此脆弱,如此純淨。或許誰也無法想象,這個被天下唾棄的大魔頭也會有這樣的一麵。
她似乎輕輕一折,就可以把她殺死。好像有什麽在促使她這麽做一般,神使鬼差的,弦思一步一步的靠近烏零露。她的心是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瘋狂,雙手伸向地獄的深淵,她幾乎已經觸碰到了水麵。
但是就在那一刻,烏零露卻突然睜開了眼。她那墨仁一般的眼眸轉向弦思,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她似乎什麽都不知道一般,對著弦思伸出了手。
弦思愣住,隨即垂下眼簾,掩蓋著情緒,伸手拉起烏零露。
烏零露輕輕說道:“弦思,幫我梳頭吧。”
“好。”
弦思將烏零露帶到梳妝台前,熟練的拿起木梳,開始替烏零露整理妝容。烏零露一直僵硬這身體,乖乖的任由弦思擺弄著,良久,她才抬起了眼,看向了麵前的銅鏡。
銅鏡裏的女子身穿著素白色的長裙,仿佛輕輕一折就能斷的腰肢上掛著一隻青光色的玉笛。長長獨辮子搭在胸前,發髻間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像是在發喪一般。
她眉目如畫,明眸皓齒,絕色清麗的麵容很是素雅,不施粉黛卻已然是傾世之貌。
隻是那美麗的雙眸裏空洞一片,沒有任何色彩。
烏零露揚了揚嘴角,似乎在努力的微笑。但是很快她便悲哀的發現,原來過了這麽久,她已經不再會笑了。
突然,她想起了海棠的話,“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她不禁疑惑,她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她已經記不起曾經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了。很多事情,回不去了。
“弦思,你說他們那些人為什麽一個二個的都不理解我,都不相信我呢?”
弦思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她隻能默然。
烏零露從銅鏡中看見她的樣子,突然說道:“你怎麽還是那麽不愛說話呢?這個絕命山上真的是太安靜了,我一點都不喜歡。”
“你想讓我說什麽?”弦思終於開了口。
烏零露歪腦袋,似乎真的在思考,但她最終什麽答案也沒有得出。“我也不知道。”
弦思默然。
而烏零露則繼續觀察著銅鏡中的自己,目光掃到一處白色的地方,她握緊手心,長長的指甲刺入皮肉之中。血就這麽留了下來。
她有些苦惱的輕聲說道:“唉,這白發又長出來了。”
弦思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烏零露的頭頂看見了新冒出來的一縷白發。
“不是還有那個東西嗎?”
烏零露怔了怔,看向梳妝台的一角,一個白色玉瓶十分安靜的擺在其上。
烏零露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拿起,沉默許久,又道:“已經無所謂了,這個東西不重要了。”
隨即話落,隻聽一聲碎裂,就像無法補救的裂痕,觸目驚心的橫插在每個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