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116章 西西弗式遺言
第116章 西西弗式遺言
謝康年說完這些話后,身體靠著床頭坐了起來,他用手推了推床上那幅畫的邊框。邊框下,一個很小的黑色圓塊顯露了出來,謝康年用手按了一下。然後,不發聲的口型暗示謝柔兮,這是一個微型竊聽器,
「爺爺,你說過人不能認命,我不相信別人,也不覺得自己的命會變得那麼差!」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讓謝柔兮心裡,覺得特別堵得慌。
她明白有人在竊聽病房內的對話,剛剛爺爺又打開了那個東西,於是爺孫倆的對話變得小心謹慎了起來。
謝康年看著坐在他身邊的謝柔兮,伸手仔細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心疼地說道:「兮兮,你還記得科林斯國的國王西西弗的故事嗎?」
「爺爺,為什麼提那個故事,多不吉利啊?我不明白人為什麼總把命運這個詞跟不好的事情聯繫在一起!」謝柔兮說到這裡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想起張保仔寶藏對大家的詛咒,是那麼的無力逃避。
謝康年說:「兮兮,你要記住人心有一種不良的傾向,就是喜歡能摧殘人心的東西。有人認為,人生有了這種波瀾起伏的東西,它才值得過。就好像你媽媽婉婉的選擇。」
「爺爺,你說的話我不太明白,這些跟西西弗又有什麼關係呢?」
謝康年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想想那個故事,希臘神話里科林斯國的國王西西弗,他綁架了死神出賣了宙斯。宙斯為了懲罰他,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由於那塊巨石太重了,每次快推到山頂時,巨石就又會滾下去。所以,他只能再次返回山腳,永無止境地重複這件事。你想想,西西弗在山頂眼睜睜看著巨石滾落時,他想的會是什麼呢?是不是只有太痛苦?他肯定很清楚自己的悲慘狀況與無能為力,可是他依舊沒有放棄,也沒有選擇自殺!」
「這麼痛苦都沒有選擇自殺嗎?」謝柔兮想起自己的以前,她不明白爺爺為什麼現在講這個故事。
「因為自殺就等於他承認被諸神打敗了,承認被生活超越了,他要向諸神復仇啊!」謝康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謝柔兮道:「他都活成那樣了,還能逆風翻盤嗎?」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諸神,眾神想通過剝奪意義與希望,使西西弗徹底絕望!可是西西弗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否徒勞,不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有意義,更不在乎命運是否被改變!他藐視諸神的懲罰,只為眼前的世界活著,是清醒造成了他的痛苦,同時也完成了他的勝利。換句話說,人生沒有藐視戰勝不了的命運,當他默默推動巨石並感到充實之時,便完成了對諸神的復仇!」謝康年說完這些,原本憔悴無比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笑容。
謝柔兮有點明白他的意思,問:「爺爺,或許西西弗應當是幸福的人,不過這真的值得嗎?」
那一刻,謝柔兮並不知道爺爺講這個故事對她意味著什麼,未來將會告訴她。
「若是一個人耗盡生命的一切,卻還是一無所成,那麼這就是人對塵世的熱愛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西西弗是一位荒誕英雄,這麼說是因他承受的痛苦,也是因他懷有的激情。當他靜靜欣賞自己所受的折磨時,一切神像都只能緘默不語,這便是生命的偉大,一如你和我面對生死。」謝康年說到了重點。
看著爺爺面露激動的神情,謝柔兮不解地問:「爺爺,我不懂了,他能算是英雄嗎?他之所以受這些折磨,不還是因為欺騙、綁架、泄密嗎?這不就是罪有應得嗎?」
「人對死亡懷有仇恨,對生命抱有熱愛,這有錯嗎?就像《西西弗傳》中的那句話:這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可是你憑什麼審判我的靈魂?道德雖判我死刑,哲學證我無罪!」謝康年說的話越發深奧了起來。 後來,謝柔兮在經歷了很多事情,才終於明白爺爺苦口婆心地將西西弗是為了鼓勵她,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下去,並且無論如何都永不放棄。
因為謝柔兮後背的蜃,導致她成了打開神秘法眼的鑰匙,她的生命在經過《榴實圖》的離奇洗禮后,已經變得如同西西弗般帶有某種宿命的詛咒。
「爺爺,你說的這個荒誕是什麼意思?」
「就是人渴望尋找這個世界的秩序與意義的理性,分辨人與世界充斥的混沌和非理性之間的衝突,這些矛盾常有某種不可理喻性。就如同你母親想救自己的媽媽,結果卻陰差陽錯導致了另一個錯誤,錯誤又會延續出另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宿命!」謝康年說道。
「爺爺,那人生也是荒誕的嗎?」目睹爺爺的衰竭,好不容易活了過來的謝柔兮,又開始有厭世的情緒了。
謝康年點了點頭說:「是的兮兮,人們總以為人生會跟某個故事一樣,都會有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尾。其實,從事實來看,人的死亡可能在任何一個時候毫無預兆的降臨。」
又是死亡,謝柔兮終於明白謝康年的這頓輸出,是為了她能坦然接受他的死。
「所以,爺爺,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到底該怎麼過完這一生呢?」
「加繆說人生唯一的意義,就在於承擔人生無意義的勇氣,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謝康年對那些書上的話倒背如流。
謝柔兮抱住頭說:「爺爺,爺爺不在了,家就沒有了!那我以後,又該從何處尋找生活的激情呢?」
「兮兮,你記住這首詩:深入痛苦與絕望,在隆冬我終於知道,我的身體里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人在最精彩的地方終止生命,即荒誕又浪漫,我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世界、痛苦、土地、母親、人們、沙漠、榮譽、窮困、夏天、大海!」謝康年有些艱難地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他眼神里,那些光亮又一次黯淡了下去,整個人也有點軟癱在了床上。
「爺爺、爺爺,大夫,大夫!!!」謝柔兮玩命地大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