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詩會 書被炒起來了
第170章 詩會 書被炒起來了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希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大飯廳里,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一名校外特邀而來的青年學者,正聲情並茂朗誦著一首詩歌。
地下烏泱泱一片人頭,因為人數太多,沒有人帶凳子進來,大家全部站著,此刻一個個脊樑挺得筆直,皆受詩歌中那股飽受挫折、仍然對明天抱以美好期許的情緒所感染。
一場精神層面的饕餮盛宴。
正是這個年代的青年們所渴求的。
後來有人回憶說: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李建昆記得,這話還有下一句: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時代,或許用後世人的眼光來看,它伴隨著一定的愚昧,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它很純粹。
李建昆戳在飯廳大門口處,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他既無法完全代入孩子們的那種情感,又欣賞不來詩歌文學,真正觸動他的,僅僅是這股純粹,這份質樸。
「啪啪啪啪啪!」
每一篇詩歌或散文朗誦結束,排山倒海的掌聲總不會缺席。
同學們激動、振奮、欣喜、落淚……這個年代的感情是如此充沛,不論讀者,還是作者。
切身處地的感受著這樣的氛圍,李建昆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文學的澎湃力量。
他曾經是不屑於精神食糧的,但這一刻他明白,人類離不開文學。
心靈雞湯,它只是誕生錯了年代,才變成了一個令人鄙夷的辭彙。
若是在窮苦時,若是在磨難中,倘若躺平就要挨餓,倘若不奮鬥就要挨打,人們是需要文字的啟迪和力量的,哪怕它很莽,哪怕它略顯愚昧。
可是,後來的孩子們啊,正因為有了這一代人的傻,你們才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呀。
「下面,有請79屆文學系新生,早晨社社員,沈紅衣,為大家帶來詩朗誦《苝京深秋的夜晚》。」
李建昆揮揮腦子,眺望向舞台。
一抹倩影出現在台上,仍是上午那身樸素的穿著,邁著不太自信的小步伐,她似乎不敢望向台下,頭微微低著,走到舞台中央,站定。
李建昆這輩子的視力極好,有意識地在保護,哪怕相隔上百米,依然能看清她的胸脯在明顯起伏。
『傻妞,別怕。』
他在心裡剛說完這話,舞台上沈紅衣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精緻的鵝蛋臉,水汪汪的大眼睛,小鼻尖翹翹的,配上一抹彎彎的紅唇,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青春和可愛。
「聰明的姑娘。」李建昆贊道。
她用了一個很傻,但很湊效的方法:目視前方,但雙眼並不聚焦,眼前大抵是朦朧一片的,由此摒棄掉全場兩千多人的壓力。
李建昆注意到一個細節,她沒帶稿子。
脫稿朗誦。
《苝京深秋的夜晚》?舒婷的吧?這會就出來了?
或許不是後世的那版定稿,《這一代》背後十三家高校文學社的集體力量,說是已成汪洋之勢,都毫不為過。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一首章節體的詩,共有六章。
說真話,李建昆都替她捏了把汗,在某些方面,實在算不上一個大女人的沈姑娘,亦有她的驕傲。
「夜,漫過路燈的警戒線,
「去撲滅群星,
「風跟蹤而來,震動了每一片楊樹,
「發出潮水般的喧響,
「我們也去吧!
「去爭奪天空!
「或者做一片小葉子,
「回應森林的歌唱……」
沈姑娘的聲音很好聽,平時說話如黃鸝般清脆,當下朗誦時,參入充沛的情感,猶如小鳥在林間婉轉吟唱。
李建昆聽得如痴如醉,確實去了……神遊天際,落向南方。
他已經定好行程,十二月下旬,他會在鵬城送走70年代,迎來80年代。
詩人呼喚得很好,他要去做的,正是爭奪天空!
老實講,聽到這首詩,都有點激情澎湃,想馬上前往,把計劃提前。 「夜色在你身後合攏,
「你走向夜空,
「成為一個無解的迷,
「一顆冰涼的淚點,
「掛在『永恆』的臉上,
「躲在我殘存的夢中。」
詩畢,沈姑娘收聲。
場中反應與之前截然不同,多半燕園的天之驕子們,聽懵了。
聽不懂。
李建昆微微一笑,那就對了,以為朦朧詩白叫的么?
「這是朦朧詩,朦朧詩!」
有人高喊道:「大家一定要細細體會,反覆讀。」
「誒!我還沒記完,誰借我抄一下唄。」
唰唰唰!
現場學生人手一隻小本本,忙著抄錄這首沒聽懂的詩,一時竟忘記鼓掌。
舞台上,沈姑娘得不到反饋,也不知道自己表現好不好,終於敢朝台下打量幾眼,沒人理她……
委屈。
正當她失落地挪步,準備走下舞台時,耳邊傳來聲音,微不可聞的掌聲。
沈姑娘頓住腳步,循著聲音望去,在最遠最遠的大飯廳門口處,站著一個高個青年,雙手舉過頭頂,用力而堅定地拍著巴掌,一下一下……
沈紅衣鼻尖發酸,晶瑩在眼眶中打轉,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定向發送。
只給了他。
「啪啪啪啪啪!」
這時,現場眾人才受這單薄的掌聲影響,並不吝嗇獻上自己的掌聲,雖然沒聽懂,但人家姑娘朗誦得沒毛病,這樣的長篇章體詩脫稿,不容易。
「滴答!」
淚水滑落舞台,沈紅衣往台下深鞠一躬,總算不帶遺憾,坦然走下了舞台。
她是一個很感性的女孩,剛才那一幕在腦海里中久久不能淡去——
當所有人都對她的努力視而不見時,有一個人,卻一直在遠方默默關注著她,給予最堅定的支持和肯定。
他,真好。
——
一天後,34號樓,206宿舍。
「紅衣,算姐們求伱行不,你們宿舍的羅曉霞都說了,你手上有兩本《這一代》呢,勻我一本吧。」
「紅衣,別聽她的,要勻也勻給我啊,咱們才是一個班的。」
「張向梅,那你要這樣說,我跟紅衣軍訓時還一個組呢。」
沈紅衣被堵在窗邊,壓力山大,她一個剛入校的小妹妹,不想得罪任何人,有幾個沒怎麼開口的,氣勢更逼人,都是高年級學姐。
她現在很懷疑李學長會算命!
「我能問個問題嗎?」沈紅衣弱弱道。
「你說!」
「你們為什麼這麼想要這本書,它都不完整……」
「誒!紅衣你還別說,它要是完整的,我還不要呢。」
「就是,完整的誰稀罕?它只是一本書嗎?我可聽說過些消息,它背後承載著一段歷史。」
「我沒想得這麼複雜,後面不是沒有么,我就覺得現在不收藏一本,可惜鳥。」
為什麼想要,好多姑娘自己也說不清,就是想要。
而更多人看別人想要,那她也想要。別以為求購者只有這些個,宿舍門口還圍著好多人,擠不進來。
「可我就兩本啊,要不都給你們,你們自己商量吧。」
「好!」一位高年級學姐發話了,開始摸褲兜。
用錢說話,價高者得,最公平最有效!
(歷史科普:1979年,《這一代》殘本在燕園引發搶購潮,一千本不到一天全部賣完。黑市價被炒到五元一本,被炒高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