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愛恨交織
她眼中的絕望忽然間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懼,他覺得,他真的快要永遠地失去她了。
“錦兒,放下仇恨,不再報仇可好?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還有期待,還有擱淺不下的愛。所以就算她誤會他到此等地步,他仍然對她心存期待。如此,他才會那般害怕失去地伸出雙手握住她的雙肩,滿是祈求。
可是,她的心被凍結了,外界的一切,都讓她無法感知,當他用手握住她雙肩時,她才會那般絕情地揮開。
“放下?殷木,你帶人殺了我全家,現在你好意思開口叫我放下?如果我當真能放下,我就不會選擇嫁給白無殤。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愛你,卻還要奮不顧身地嫁給仇人嗎?”
像是被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她百味酲雜,但更多的,是憤怒。胸口仿佛被什麽死死壓住,將她所有的呼吸都壓榨出來,使得她無法呼吸。每一次的氣息吐納都像是將她的心生生撕扯開。
她眼神發狠,突然之間淚水滾了出來,他看得清明,那淚水承載著沉重的苦痛。
她是恨他的。
“因為餘生比你更長久。”
又是這一句,餘生比你更長久,那日他攔下她花轎時,她對他說的也是這一句。
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句話,樊錦瞪大了眼睛,眼淚還是會止不住地從中滾落出來。如此愛恨交織,胸膛裏的冰涼和火熱,一陣又一陣,相互交替著,將她燒灼磨噬,又將她冷凍成冰。
憤怒,像是高漲的火焰,幾欲噴薄而出,將她所有的愛與恨全都繚繞,使之化成一灘苦水,在心底蔓延開來。
多少個日夜,她想把她所有的愛意,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恐懼全都化作言語向他傾訴,可今日真正見著他了,她卻隻有滿滿的恨意,“我日日夜夜做著同一個夢,同一個眼睜睜看著全家被滅,我卻束手無策的夢。餘生很長,那些日日夜夜在我腦海紮根的仇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所以餘生比你更長久。你再寵我,再愛我,那些痛還是會於我糾纏不休,全家三十二口,我怎麽可能放下?”
全家三十二口,她永遠忘不了,忘不了那個雨夜,忘不了繡兒為她擋那一刀死在她懷裏,忘不了爹爹被幾人圍攻最後無力反擊,忘不了一地的血雨和屍首……
太多的忘不了,她怎麽可能放下?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熬過這些日子的,每每閉上眼睛,那些哭喊聲便會在她耳邊環繞。每每進入睡眠,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噩夢等待著她。每每打雷下雨,她就像是遇到天敵,嚇得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她怕了。
那些場景日複一日,像是一塊磨刀的石,磨去她身上所有的棱角。那個快樂,那個沒心沒肺,那個無憂無慮的樊錦再也不複存在。
隻剩下每一個黑暗的夜裏,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她。
“錦兒……”她的哭訴,令他無話可說,可是他不甘心呀,所以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她的名字,期盼她能夠懂得他的無助。
可是,終究是成了奢望。
樊錦看著他如墨潭般的眼睛,隻覺神魂差點都要溺斃在其中。他的目光,滲著濃濃的情義,將她幾盡纏繞。
“不要叫我,殷木,我從小就沒有娘,你知道爹爹於我來說,有多麽重要嗎?”她萬般苦痛的目光撕心裂肺地落在殷木臉上,從她眼底流露而出的,莫不是極致的痛苦和挫敗。
這一刻,溢滿心口的,是苦澀!
搖搖頭,她繼續說道:“他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的整片天啊,你帶人殺到我全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殺了他,就等於毀了我整個世界。”似乎是有無形的霜雪在唇邊、在眼中一一鬱集,後凝結成冰,難以融解。她心裏,早已是一片荒涼。舉著手中的劍,她淡而蒼涼地輕笑。
“我知道,我都明白。”
我知道,知道他是你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可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不能說出真相啊!
“不,你不會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就不會殺了他。”她嘶吼著,眼神鋒銳沉靜,如同一把飲血不留痕的劍。
忽然向他衝過去,直指他胸膛的長劍,在燭光的照映下反射出漂亮的弧度。他來不及反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把劍在夜色中帶出流光,刺在自己的胸膛。
鮮紅的血液在他袍子上氳染開來,開出一朵妖豔的花,刺得她雙眼疼痛。樊錦搖著頭,木訥地看著她手中的劍,顫抖地鬆開,隻聽“哐當”一聲長劍落地的聲音,她搖著頭步步後退,直到最後跌坐在地。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上天一定是在和她開玩笑。他是她最愛的人啊,為什麽變成了她的仇人?
可是、可是……
淚水驀地從眼眶湧了出來,像是絢麗卻滾燙的煙火,灼傷了樊錦的心。她失魂落魄的嘶喊出聲,用盡渾身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
她逃竄似的離去的背影,將他雙眼灼傷。畫麵永遠定格在了腦海,她走了,他知道,這一走,他們當真是後會無期了。
聖旨是假,所有的初終始末,大哥都查得清清楚楚,他都知道的,可是就算是讓她恨他,他也不能說出真相來呀!
所以,這一切對於殷木而言,卻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辛酸和苦楚。
“君子不強人所難,木頭,你還要臉嗎?”
“我不賣。”
“錦兒,告訴我,你真的喜歡大哥非他不嫁嗎?”
“不,沒有!”
“錦兒,我會一輩子陪著你,永遠保護你。”
“傻瓜,你是少將軍,你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責任,不能時時刻刻都在我左右,人心不古,我得有照顧自己的能力才行。”
“不會有那一天,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嗯,永遠在一起。”
記憶中所有的話語,陰陰暗暗,深深淺淺,或喜或憂,全都混雜在一起,化成一股悲涼一湧而出。眉間的紋路不可抗拒地糾結,一路行走進他身體,變成他胸膛中微弱的心跳,最終,幻化成那個悲愴的背影,從此揮之不去。
她走了,隻餘下他在這空檔的屋子裏靜靜佇立,手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長久地凝思。
慕容鈺翻遍了所有的醫書典籍,甚至是將自己生平所有的腦力都費盡,他還是沒有找到可以令初夏記憶恢複的方法。
隻是因著初夏身上沒有任何能導致她失憶的傷跡,又沒傷到頭,盡是一些皮外傷,那書上所謂的法子沒有一個是能用的。
他甚至派月鐧回了趟慕容國,專門將他師傅接來,可最終也未能得出一個確切的方法。
師傅說,世道輪回,因果循環,或許,這是她這一世必經的劫難。畢竟世間很多事情,都是忘了比記得好。
如今,他能做的,似乎就隻能是等。
他很介意,他認定了的姐姐,居然忘記了他。她居然不記得,他可是她的小傲嬌啊!
隻是,慕容鈺卻沒有想到,在忘盡前塵之後,那個早前冷若冰霜、傲不可攀的初夏,變得柔和了許多。至少,她身上那股緊繃的弦已然消失,他看見的,是最輕鬆自在的她。
此刻,那個美到所有語言都無法形容出的初夏,正無所不用其極地逼問著月鐧將桃花釀藏在了哪裏,為何偌大的桃花林,竟挖不出一壇酒來。
言辭淩厲,莫不是咄咄逼人的架勢,執意逼著月鐧將酒叫出來,直將月鐧給弄得一臉茫然,目瞪口呆。
他的姐姐,從前沒有這麽多話的,孤傲冷清的她總是那麽地惜字如金,更莫說笑了。
慕容鈺坐在藤椅上,手上把玩著戴在食指上的玉扳指,看著被初夏逼得無處可逃,隻得低著頭將臉憋得通紅的月鐧,莫不是笑意盈盈。
“小傲嬌——”
忽然一聲朝慕容鈺衝了來,他本無比愜意的表情瞬間龜裂,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口水也不小心全數噴了出來。
入冬了,但無憂閣這地方像是與世隔絕,常年春意盎然。遍撒大地的陽光無比溫和,給一望無際的桃花林鋪上了一層金黃。桃花早已落盡,隻剩著光禿禿的枝枒,那些陽光鋪天蓋地地撒下來,使整個林子暖洋洋的,有了一種晶瑩的清輝。
慕容鈺垮下臉來,停下手上動作,坐直了身子盯著遠處那個穿得一身雪白的絕色女子。
她受了那麽重的傷,他自是擔心不已,哪怕她已經完全恢複了,他仍然放不下心,隻要出門,必定用狐裘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他才安心。
這個時日披著狐裘,本就是十分正常的事,可是依照無憂閣這天氣,也確實是早了些。
初夏已經向月鐧要了一早上的桃花釀,因為她挖了一早上,這麽大片林子,居然一壇都沒有挖到。
他知道她喜歡喝酒,總忘不了第一次帶她到這裏時,告訴她這片林子幾乎每棵樹下都埋著桃花釀時,她臉上的笑容,像是要讓所有的桃樹在一瞬間開滿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