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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嫁衣如火

  他奮不顧身地衝出府外,隻見長安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將街道圍得水泄不通。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巴望著前方,天地間全是一派與他格格不入的喜慶。


  仿佛間,像是有什麽在指引,他驚慌地順著人群的方向看去,滿世界的紅,鋪天蓋地。那一隊長龍似的迎親隊伍,喜紅如火,生生灼傷了他的雙眼。


  他站在人群中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不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疼痛,反而越握越緊。


  風一陣,從花轎內裏飛來一方錦帕蓋在他臉上,熟悉的香氣使他再也按捺不住,瘋了般掀開所有人群,奮力衝上去攔住迎親隊伍,在眾目睽睽下掀開了那扇火紅的轎簾。


  她一身嫁衣濃稠似血,鳳冠霞帔耀人眼目,傾城絕色的麵貌,隻是一眼,讓他刻滿悲傷的眸子神色越來越深,最後黯然失色。


  “錦兒,錦兒,錦兒,錦兒……”她像是一個剛會說話的孩子,口口聲聲一字一句全是他的名字。


  那是一種無聲,但卻蕩氣回腸的悲鳴,然後還盡管微弱,幾乎微不可聞,但他心中千回百轉的情緒卻早已從他淚水盈盈的目光中泄露了出來。


  樊錦驚呆了,或是驚訝他會此刻出現在她眼前,又或是驚訝於他此刻頹廢狼狽早已叫人認不出的模樣。他的聲聲呼喊,令她所有用堅強鑄造而成的城牆,頃刻間轟然倒塌。


  但他終究沒有能夠動搖她,在所有人上前拉開他之前,無情地奪過他手中的轎簾。


  “公子,你認錯人了。”


  她要成親了,但新郎不是他,這要他如何去接受?固執地奪過她手中轎簾,對上她的眼神,亦多了幾分渴望。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會永遠保護你。”他聲聲呢喃,也使她在一瞬間眼中盈滿了淚水。


  這句話,仿佛是沉睡千百年的花藤,如今終於綻放,迎風搖曳,卻寂寞得像是冬日的滿地寒霜,盛露著冷漠的氣息,將兩人均凍結成冰。


  這是他們之間的承諾呀!她卻忘得一幹二淨嗎?


  “來人,快將這酒瘋子拉開。”


  殷木緩緩將目光投向轎中的人,不可置信。他的動作是那般地小心翼翼。當他看清轎內那個與他有些同樣驚訝和悲痛的人的臉後,他的目光便由震驚轉變成了憤怒、敵意和惋惜。


  “哪兒來的酒瘋子,侯爺的花轎也敢攔,快走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知是誰大呼一聲,立馬湧上來十來個士兵將他架起,拖離花轎。他那般心有不甘,但卻沒有絲毫掙紮,他就那麽直逼著樊錦,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她的話。


  就任由士兵將狼狽不堪的他扔在了路邊,就算被拳打腳踢,他也不會掙紮分毫。隻是眼神一直追隨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花轎,不肯罷休。


  當愛人遠去,永遠沒有相匯的交點,隻覺得全身寒冷如冰。


  人群盡散,追隨花轎而去,隻剩他一人淩亂不堪。


  “少將軍。”一群將軍府的奴才婢女追了上來,周圍的一切變得嘈雜混亂,耳邊依稀聽到了風聲,載著她絕情的離開,灌入腦海。


  他一把推開那些擁簇著自己的下人,遊魂般在大街上晃蕩,漫無目的地前走。


  他驀然覺得身邊空蕩蕩的,像是被像是被人推進了一個永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所有一切,他視而不見,步履蹣跚但卻坦然。


  他隻能聽見自己巨大而空洞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在刀山火海,盡管痛, 他卻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著,因為他害怕,也知道,在這裏多呆一秒,他就會死在這裏的。


  餘生比你更長久!

  好一個“餘生比你更長久”,是他太過自以為是,是他太過強人所難,他以為他這麽做她就不會報仇。


  原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無論他如何做,如何拚了命的想去補償,如何想盡辦法去羈絆她,這一切都無法改變他們的結局和命運。


  在他和樊錦這個女人之間,就像白天與黑夜,永遠不會有相匯的那一天。他早該知道的,從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的結局的,可是為什麽他會這麽的不甘心?


  就算知道所有的一切又怎樣?說出來,與不說,都同樣是傷害她!


  就算他心有不甘,他也隻能大義凜然的退出,驀然將這個他在心中已經堅守了十幾年的女人,眼睜睜送到別人的手上,無能為力。


  她要報仇,他有什麽理由阻攔?他,也是她仇人之一,這是多麽可笑的事情。


  他覺得他自己已經很累了,他已經厭倦了再去做那些無謂的努力,隻要她平安無事,他就沒有什麽奢望了。所以他隻有選擇悄然離開,再也不願去徒勞掙紮。


  闊大而沉重的腳步聲充斥了他整個思想,使他心裏落寞,四肢虛弱。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眼裏心裏更沒有心思裝下任何人,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有種漂浮無根的感覺。


  再多的太陽鳥,也鳴叫不回他死去的心,隻會讓他覺得天地和四壁正在悄然消失,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他什麽都抓不住,被懸在了寒冷的半空中,飽受折磨。


  淡雅的花香若有似無,在每一次的呼吸間,沁入心脾。


  初夏悠悠醒來,隻覺得心口前所未有的舒暢,她記起自己昏迷前,慕容鈺正試圖為她解蠱,然後……


  突兀地坐起身來為自己把脈,果然,那一切哪裏是夢,她體內的蠱毒,沒有了。


  那是不是代表,思竹……


  一瞬間,隻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怎麽來相信?正準備下床去找慕容鈺,這是她才發現床邊趴著一個絕世美少年。


  迎麵吹來的風帶著一絲溫暖的感覺,趴在床邊的少年,被窗台投進的一層柔和的光芒輕輕籠罩。他的麵容,驚鴻一瞥。像是夢見什麽讓他特別安心的事,嘴邊掛著那般滿足的笑容。


  他看起來那麽夢幻,那麽華麗,那麽高貴。


  他……是誰?

  初夏的身體一顫,纖細的睫毛輕輕顫抖。在看向少年的瞬間,她覺得時間仿佛突然凝固了,她的視線再也無法從他身上離開。


  這消瘦的身影,這熟悉的黑袍,還有他微蹙的眉頭。


  是她的小鬼嗎?


  是那個傲嬌哭包嗎?


  她記得昨天她喝醉了,然後慕容鈺試圖為她解蠱,在最關鍵的時刻她醒了,死命拒絕,卻陰差陽錯地,在兩人手掌的血液交匯時,自己體內的蠱毒遊走到了他的身上。之後……之後自己就暈了過去。


  想到此處,初夏的眼底浮起空洞的白霧,覺得腦海出現一瞬間的空白,滿是複雜的情緒。


  清冷的風從窗外灌了進來,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麵而來,是慕容鈺身上的味道。這種香氣像是完全瓦解了她的理智,衝破她重重防備,直接沁到了她的心底深處。


  涼風拂過少年傾城絕世的側臉,惹得他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緩緩睜開眼睛,晶亮的流光從他眼角流露出來,如一汪清泉,隻消一眼,便讓人再也無法抽離。


  “女人,你醒了?有沒有好一點?”


  “……”


  “你傻了嗎?這樣看著我幹什麽?”


  “……”


  仍舊不回答。


  “姐?”他喚著她,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清晨凝在草尖上的淡淡薄霧,含著潤物細無聲的水汽被微風迎麵吹拂。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聲音。


  初夏渾身徒然巨震,任由他將她手拉去,修長的手指搭在她手腕,為她細細診脈。


  仿佛一道驚雷從她頭頂的每一根發絲,一直穿透到她腳底。初夏臉色蒼白卻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地追隨著少年的臉龐,手不自覺握緊。


  “放鬆,這樣怎麽診脈?”少年微微挑眉,有些埋怨地拍了拍她緊握的手,叫她仍舊沒有絲毫鬆開的樣子,他不由有些惱怒地看向她。


  當抬頭見著她臉色蒼白,像是怕冷地顫抖著身體。少年眉間的皺痕方才緩緩鬆開,有些粗魯,卻十分小心地伸手拉過床上的被子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他清澈的眼睛看得她有些暈眩,帶著一身陽光在她麵前,如碎汞般耀眼。少年沉默的抿著唇,神色複雜地看著初夏,“傻了嗎?”


  初夏深深地望進他的眼裏,如秋天湛藍的海水,清澈純淨,沒有一絲雜質。


  “小傲嬌?”


  初夏試探似的喚了聲,那般小心翼翼,仿佛透明的琉璃,生怕一觸便會碎掉。


  “嗯?為什麽這種表情?哪裏不舒服嗎?”


  慕容鈺難得溫柔地伸手到她額頭,清雅的聲音從他唇中溢出,他的目光就像天上的雲朵,幹淨而柔和。


  那一刻的陽光,和煦而溫暖。


  那一刻的他,目若朗星、氣宇非凡。


  初夏愣住,胸口一下緊縮般,心砰砰的跳,像是平靜的湖水忽然落下一顆石子,頃刻間便激蕩起來,再也無法平靜。


  她禁不住內心的激動,撲上去一把將其緊緊抱住,哭得不能自己。


  她的小傲嬌,臉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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