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得寸進尺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研究出能解血蠱的藥引,是有多高興。如此我便專攻這些難解的蠱和毒,如此,接觸的藥品種繁雜,直到有次昏了過去,才被師傅探出體內怪病。”
見他心如死灰一般的頹喪,她也能從他言語中,感同身受。在她麵前,他從來不需要掩飾自己的任何情感。
“我雖為神醫,卻空有起死回生之術,連自己都救不了。”
那無法醫治的怪病,那無可避免的早逝,他不願、更不甘心就這樣成為宿命無辜的祭品,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之中,可是,他雖為神醫,卻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十歲,那樣的年紀裏,“神醫”一詞賦予在一個孩子身上,定然是覺得無限的光耀,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慕容鈺,自然,隻會越陷越深。
初夏靜靜地聽著,麵上一片平靜,隻是稍稍垂斂了眉眼,臉上的表情不見任何的波瀾,宛若流雲清風。
原來如此,上天喜歡戲弄的,又何止她一個?
見慕容鈺垂喪著臉,初夏心裏有著犯堵,她轉而打趣道,“我不信你是宮蘇莫,除非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便信你。”
“你……”如此心高氣傲的慕容鈺,在這件事兒上,可是吃不得半點虧的。他將那本就蹙起的眉一橫,眼瞼也隨之輕輕地一跳,眼底的怒火便不聲不響地浮上來,森森怒意一分一分凝在唇上,“女人,不要得寸進尺,你相不相信,都於我來說沒什麽妨礙。”
見他低沉的嗓音驟然冷絕,那本就腐爛的麵容上一沾怒火,便更加可怖起來。
初夏不由失笑,這小傲嬌果然傲嬌,明明心裏很渴望她對他是宮蘇莫這一身份的讚歎,卻又憋紅了臉裝作無所謂的模樣。
“那我還是不相信,大名鼎鼎的宮蘇莫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小鬼,你又在打趣了。”
“我……”慕容鈺一時語塞,他咬著牙,蹙緊眉頭緊盯初夏,那模樣,像是憋著一口氣如何也喘不出的樣子。
沉默許久,他眼光越加清亮起來,緊緊的看著她似是想說什麽,卻始終不見開口。
初夏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一驚,被抓著的手,頓時覺得燙得有些灼人。她不自覺的想要抽回手去,她剛一動,他卻反之握得緊,怎麽也收不回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會救你,而且……”說道此處,慕容鈺抓住她的手緊了緊,“我要你平安無事地永遠待在我身邊。”
想起初次見她的時候,她端著一個托盤,那般鎮靜地站在暗處,不像其它來送飯的婢女那般,或是哆哆嗦嗦的抖個不停,或是還沒開口就暈了過去。隻有她不同,就那般平靜地站在那裏,冷傲孤絕的拒人千裏。
在見著他模樣時,她同所有人一樣,驚恐的跑了出去,但也出人意料地膽敢再度折回來,從此以後,送飯的都成了她。
隻有她,膽敢對他如此直言不諱,甚至到了大言不慚的地步,她向來對他的怒火和恐嚇充耳不聞,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綻放無數耀眼的光芒,輕易溫暖了他整個世界,讓他開始一點點產生依賴。
“嗯?”初夏疑惑,似是懂了他的話語,又想是沒聽明白。她挑眉看向他,直直地望進他眼底,絲毫不漏地攬收他情緒的每一絲波動。
這樣的眼神,讓慕容鈺覺著有些燙人,他像是被蠱惑了心智,一聲“姐姐”便就這樣脫口而出。
等他反應過來,也是被自己嚇了一跳,頓時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自己殺掉一樣。
初夏愣了愣,她沒料到小傲嬌真會喊出口。見他紅著臉,低垂著頭,掩飾那滿臉的黯然與心底的忐忑,她更覺剛剛那聲定是自己把刀架他脖子上硬逼出來的。
一時間,相對無言,安靜了許久。慕容鈺站起身來退開兩步,越加的不好意思起來,臉紅得似染上了落日的光彩,吞吞吐吐道,“差的那味藥在路上了,等到了,我便為你醫治,這會兒你先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轉身急匆匆的往屋外而去,腳步快得似是後邊有誰在追趕一樣。初夏靠在床沿,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想了千萬遍他剛剛的話,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想要的,是一個可以永遠陪伴在他左右的溫暖,她於他,就像蝶兒對她師傅的那種依賴吧!
可惜,她並不是那個可以永久陪伴他左右的人。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幸運的,至少遇見了這麽多真心實意的想對她好的人。心底的感動無法言語,想著剛剛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心底一絲一縷的感動似細流自心底滲出來。
初夏眼睛突然酸澀得難受,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隻是眼淚越發地洶湧,想要狠狠地哭出來。
等到整個無憂閣準備好了一切,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初夏竟拒絕醫治,這讓慕容鈺直氣得怒火攻心。
白玉地麵閃耀著溫潤的光芒,院子裏,一尾花架從七層高塔逶迤傾瀉,初夏一身白衣半依在精致而舒適的椅子上,她微閉著雙眼,懶懶地曬著太陽,唇角似乎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院子裏假山上傾瀉而下的流水,似琴音般,或虛或實,變化無常。隻聽得那流水一會兒似山澗滴泉,清冽空靈。一會兒又似魚躍水麵偶然濺起的浪花,悠悠泛音。
初夏白皙的手指在扶手上跟著流水的音律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無比愜意。嫋嫋檀香從精致的香爐裏飄繞出來,氤氳在她麵上,那般高貴典雅。
本以為這般溫暖的晨光下,人人皆會似她一樣,無比享受這一刻,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她身旁立著一清瘦的少年,他背著手背對著她,一身黑色的衣袍將他本就消瘦的身影顯得更加單薄了。可即便是這樣,他站得筆直的身體有著讓人側目的獨特氣質。
“女人,你到底要一意孤行到什麽時候?”
正當初夏被太陽曬得迷迷糊糊之際,他低沉隱帶怒氣的聲音沒有半絲預兆地傳來。那聲音的確是滿是惱怒,可仔細聽來,卻摻雜著濃濃的無可奈何的寵溺。
“不,我說了我不吃。”初夏懶懶地睜開眼睛,她話音剛落,慕容鈺旋即轉身,他怒火滿滿的眸子對上她,簡直恨不得將她一口吞進腹中。
“再過三個時辰就到正午了,你早飯居然還沒吃。”
“一頓不吃又餓不死。”
“你……”
“難道不是嗎?你都已經二十天沒有吃東西,還不照樣活地好好的?恩?”她故意耍賴似的,撚了撚身上的披風,索性蓋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除非你陪我吃,從此以後,你不吃飯,我也不吃。”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慕容鈺長歎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他就應該像月鐧對待他那樣,點了她穴道,硬逼著她吃。可當他對上她故作無辜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他卻還是忍不下心。
她就像一隻優雅的貓,那般略帶慵懶地坐在躺椅上,身上白色的袍子將那本就美得不太真實的臉映襯得更加疏離遙遠了。
慕容鈺一驚,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流竄到了他的心底,讓他感到片刻的窒息。是他太大意,若不是她在他麵前病發,他到現在也不會察覺她患了血蠱這一事實。
她的蠱毒,早已深入骨髓,不過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他還能救回她,讓她平安無事地待在他身邊。
“強詞奪理。”明明是指責,卻偏偏帶著無法忽視的縱容。他走上前去,衝初夏伸出手去,“走!”
“去哪兒?”初夏從披風裏探出頭來,她眨了眨眼睛,毛茸茸的狐裘蹭在她臉頰,那麵容,驚鴻一瞥,將她殷紅的唇瓣映襯的像是五月的罌粟,透著極致的誘惑。偏偏那雙晶亮的眸子,清澈無物,讓人萬不得褻瀆半分。
“你說去哪兒!”沒好氣地撇了她一眼,修長的手仍舊向著她伸在半空。
“吃飯?”初夏捏住狐裘的手指又將披風拉下了些,露出她整張精致的小臉來。
“嗯。”慕容鈺點點頭,站在逆光中的少年,那挺拔的身影在晨曦的昏暗中輪廓越發剛毅。他牽著她的手,邁著輕緩穩重的步履向屋內走去,漸漸退卻青澀的少年腰背孑然挺拔,就連舉手投足間也穩妥得不見一絲漣漪。
初夏奸計得逞,暗自歡喜。兩人坐在一方圓桌,一碗飯很快就見了底,頭一次如此成功的飯局。
“吃完飯,就隨我去藥池。”
“藥池?”
“嗯,藥引送到了,你體內的蠱毒,越早解了越好。”慕容鈺悠悠說道,他端著碗,吃飯的模樣極其斯文。整整二十天沒有吃飯,突然進食讓他腸胃有些不適。
“我不解。”
“你說什麽?”聞言,像是聽錯了,慕容鈺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看著她麵無表情地吃飯,他麵上的表情才稍微有些緩和,可目光卻仍是不自覺變得嚴厲起來。
“我說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