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曇花之歡
出了隨國曾都的城門,馬車又繼續行駛了半個時辰,那處嫋嫋氤氳著薄煙的溫泉就在眼前。這裏雖然不是皇家禦用溫泉,但管理溫泉的人認出了這是隨國王室的馬車,他們便把溫泉池清了場,隻留下一片靜謐的山穀,與一池瀲灩的泉水。
褪去厚厚的冬衣,乙鳴打橫抱起鈺萱,走進那泓溫熱的清泉之中。他抱著她,水一點點漫上他們的身體。溫熱的水讓鈺萱和乙鳴,像魚兒遊進荷塘一般愜意。
乙鳴對這裏諳熟極了,他輕易就找到了靠近池邊,池底的一塊大石頭,他把鈺萱放在石頭上,水正好齊住胸口。他自己的手臂則從我的肩上繞過,搭在池岸邊沿。
舒展片刻後,乙鳴指了指岸邊的一處草,對她說:\"鈺萱,你知道這草嗎。它叫抱抱草。\"
鈺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身看著他說的那處小草。此時是冬天,其他的草本植物都已枯萎,而隻有那那小草撐著淡綠色覆著絨毛的葉片,那葉子的形狀並不規整,每片葉子從葉脈處分出來五個岔,讓整片葉子像一隻撐開的手掌。
鈺萱說道:\"這名字挺奇怪的,我覺得它的葉子像人的手掌。\"
乙鳴微微一笑,說道:\"你知道嗎,隻要兩個相愛的人對著它唱歌,這些舒展開的葉子和葉柄,就會縮起來。而它一旦收縮起來後,那些葉子就會相互交錯起來,像是一雙雙互相抱在一起的手。\"
乙鳴對那草的描述,讓鈺萱想到了現代的含羞草,但含羞草的葉子卻是要觸摸之後才閉起來,而葉子和葉子之間即使閉合,也並不交錯。鈺萱說道:\"那麽有趣,我們試一試!\"
乙鳴爽朗一笑,說道:\"好,唱什麽?\"
相愛的兩人有著心心相印的默契,他們不約而同的報出曲名:\"《何日君再來》\"。
歌聲在泉邊響起,鈺萱的嗓音細柔,他的歌聲則帶著磁性與灑脫,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當唱到第二遍的\"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的時候,那些張開的葉片真的就漸漸閉合起來,連葉柄都收攏在了一起,它們若一雙雙手把相鄰的葉子抱在一起,那葉齒間的糾纏,仿若戀人之間緊緊的擁抱。
鈺萱覺得神奇極了,卻又不相信乙鳴的說法--隻有相愛的兩個人的歌聲才能讓這抱抱草抱在一起。她又對著旁邊半米遠的另一株抱抱草,獨自唱了一首歌。說來真的奇怪,那葉子還真就紋絲不動的撐開著。
乙鳴看她沒有成功,笑著說:\"我早就試過了,即使不是兩個相愛的人一起唱,但也至少要兩個人一起唱才能讓這葉子抱在一起。但我也沒試過,若兩人吹篪,會不會也能成功。\"
說完,他從岸上取來兩把竹篪,一把他的,一把是三年前他在後院送鈺萱的,如今那串斷掉絲線而散落的玉串早已被他重新掛在了竹篪的一端。
說來奇妙,當兩把竹篪美妙的聲音在山穀間縈繞的時候,抱抱草聞音又\"擁抱\"在了一起。
這是鈺萱第一次置身在青山綠水間,泡在溫泉水裏,與相愛的人唱歌吹篪,他倆或吹或唱了許多以前乙鳴在後院裏教她的曲子。鈺萱閉著眼睛,不舍於此時此刻的雙音合鳴的愉悅,也再次繾綣的回憶著那段她與乙鳴在楚國的溫情時光。
這樣的感覺幸福得不真實,然後幸福的陰影下卻是離別的悲涼,因為鈺萱心裏清楚,這是她與乙鳴度過的最後美妙時光了,而乙鳴並不知道。乙鳴焦慮的僅僅是隨國暗中派兵支持墨家的行動,該如何有效的開展。
鈺萱與他肩並著肩,鈺萱把長發散開,遞給乙鳴那把他送給她的精致小梳,讓他為她書裏頭發。乙鳴繞道鈺萱背後,溫柔的梳著她的秀發。鈺萱隻想記住他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發絲的溫柔觸覺,因為這樣的時刻,可能再也不會有了。想到這,鈺萱的眼睛已經被離愁刺得有了淚光。
乙鳴磁性又溫和的聲音從鈺萱身後傳來:\"以後隻要有時間,我天天幫你梳頭。\"
鈺萱心中一片悲哀,她和他沒有以後了,熊章一定不會再放走她的。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將哽咽的聲音調整平穩,說道:\"好,我喜歡坐在屋簷下,你給我我梳頭,這樣我就可以看著屋簷下我送給你的那盞乙小灰燈。\"
\"好啊。要不你再做一盞,讓乙小灰的燈籠也湊成一對?\"
鈺萱因為談起乙小灰,便又想起楚國後院的時光,她輕聲對乙鳴說:\"不知為什麽,以前一回想那段在家中後院,你陪著我和乙小灰,教我吹竹篪,教弟弟弘沁認字習劍的時光,我就覺得痛心疾首,但現在回憶起來,即使家和後院永遠的消失了,我也不覺得那麽傷感了。\"
乙鳴俊朗一笑,說道:\"那是因為我在你身邊,我們未來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一起度過,所以你對以前逝去的事情,也就沒有那麽介懷與遺憾了。\"
鈺萱聽乙鳴說道\"我們未來還有很多的時間\"的時候,她的心一陣抽痛。她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已經決定要隻身赴楚麵對熊章。她開不了口,就如乙鳴也不忍心在再增加她心裏的負擔,而告訴她熊章要出兵攻打宋國墨家的大本營,隨國要出兵幫助墨家一樣。因為相愛而相瞞!
鈺萱努力克製住自己的眼淚,她隱藏好自己離別的痛與不舍,轉過生來,主動伸出手臂攀住乙鳴,讓他精壯的胸膛緊貼著她。
乙鳴的胸膛隨著氣息微微起伏,耳邊還能感覺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那均衡有力的節奏敲在我的心上,如臨行前的倒計時。
鈺萱仰頭輕啄他的下巴,他俯身回應她一個讓人窒息的熱烈深吻。那是綿長一個深吻,直到很久之後,乙鳴才放開她。
鈺萱平息著胸中的悸動,有些羞澀的抬頭看著他。乙鳴捧著鈺萱的臉,溫柔的問道:\"不好意思了?你臉紅得像個蘋果。\"
鈺萱狡黠的掙脫他的手臂,掬一捧水潑向他英俊的臉龐,然後說:\"就是被泡熱了,我才沒有不好意思呢!\"
乙鳴抓住她的手臂,又把她圈進他的懷裏。鈺萱的身體攀附在他的懷抱裏。他灼熱而有些粗糲的手指在鈺萱腰間和後背掃過,他的聲音溫柔而帶著索求,說道:\"鈺萱,我現在想要你。\"
這話真的讓鈺萱的臉紅起來,她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將自己的頭仰起來,吻他。最後的時刻,就讓自己再在他身邊,放縱一次,索取一次吧,著是她內心的渴望。
鈺萱細吻他濕漉漉的額頭,長而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唇線漂亮的唇。她在他耳邊反複呢喃著\"我愛你\"這三個字,想到以後也許再無機會,親口對他說出這三個字,再無如此近在咫尺的親密機會,每珍重的說一遍\"我愛你\",鈺萱便如刀絞一般,幸好鈺萱的頭枕在他的肩上,他看不見她眼中的隱隱淚光。
乙鳴解開鈺萱身上最後的包裹,忽然把她抱坐在他的腿上,他輕咬著她的耳垂,吸著她起伏的曲線,在她的胸前種下一個個粉粉的花朵。他並沒有注意到鈺萱的表情,因為此時他已經動了情。
鈺萱心中即將分別的悲哀,與身體的歡愉,這兩種極致的感受在她身上如烈焰與堅冰,碰撞著、交融著,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快樂還是疼痛。
鈺萱隻知道自己就像一朵花在他的律動中美麗的綻放開。那朵花一定是曇花,因為曇花最美的綻放隻在片刻之間,此後就會凋零如泥。
鈺萱想到今後沒有他的日子,心中越是悲涼,就越讓她隻想記住此時此刻他帶給她的,躍上巔峰般的一波又一波的歡愉。
當鈺萱從心靈到軀體都因那極致的快樂並著痛苦,仿佛虛脫了一般時,乙鳴才慢慢退出她的身體,他剛剛如癡如魔的眼眸恢複了往日的溫和與平靜。
離開溫泉的時候,乙鳴把那抱抱草從土裏挖了幾株起來,他說:\"鈺萱,我們可以帶回去養著它們,我們將來可以隨時唱歌,讓它們抱在一起。\"
鈺萱默默的看著乙鳴的一舉一動,\"將來\"這個詞,在她心中如利刃,刺得心髒一陣陣的痛。
從溫泉出來,乙鳴把鈺萱送回了青寧的府上。她來到隨國後,本來乙鳴要她搬到隨宮去住,但後來因為出了熊章濫殺無辜之事,鈺萱擔心自己住進隨宮,她身在隨國的事情傳到熊章耳朵裏,便一直住在青寧與蓮玉的府上。
第二天,對於乙鳴與鈺萱來說,都是非同尋常的一天,鈺萱決定動身奔赴楚國,而乙鳴則決定第二天派兵援宋,幫助宋國墨家共同抗楚。宋國對於大國楚國的來犯,一聽說隨國想主動幫忙,自然是樂意的。因此一早要主持出師儀式,乙鳴那晚並沒有留在青寧府上陪著鈺萱。
鈺萱留給乙鳴一封信,帶走了伴隨乙鳴接近4年歲月,今後將一直伴著她的竹篪與木梳,踏上了離開隨國,去往楚國的道路。
她囑咐蓮玉對乙鳴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怕乙鳴又前來追她。蓮玉對鈺萱的離別萬般不舍,但還是答應了鈺萱的請求。
此時是春寒料峭的初春,可對於鈺萱來說,仿若二重天,回首隨國是楊柳依依的春日,前看楚國是雨雪霏霏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