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月下小酌
她和熊章來到了一顆槐樹下，那遒勁的枝幹四處伸展著，樹冠很大，投下一大片陰影。熊章率性的坐在了樹下的石頭上，鈺萱也隨之坐在草地上。
熊章看到她的舉動後，立即起身，說道：\"你來坐這塊大石頭，草地上晚露深重，對你女兒家身體不好。\"見到他如此體貼，鈺萱領了他的好意。
鈺萱換坐在石頭上，手指觸到到草上潤濕的晚露，微涼的感覺正好讓人心情冷冽。剛才，鈺萱就看見熊章帶著個葫蘆，這時，他打開葫蘆的蓋子，從懷裏掏出兩個竹杯子，一股酒味順著倒溢出來的酒，飄進她的鼻子裏。
鈺萱不禁問道：\"喝酒？\"
熊章把斟滿酒的酒杯遞到她麵前，說：\"喝吧，這酒是我從宮裏帶來的好酒，本來是要等到破了吳軍，大勝歸來的時候一醉方休，但今日和你在這樹下小酌幾杯，又是另一番愉悅。\"
杯子不大，鈺萱和他都一口抽幹，古代的酒度數不高，辛辣味不重，卻留著更多的甘醇酒香。鈺萱抹了抹嘴角，然後說道：\"哪有愉悅，想到即將打仗，我都覺得有些擔心，你就更是緊張吧？\"
熊章又給自己和鈺萱斟滿酒，然後說：\"今晚勿提戰事，你也別製造緊張氣氛了。\"他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即使我知道你此次陪我來這戰火之地，主要是為了你父親當年的事情，但我依然很高興。\"熊章如星子般晶亮的目光帶著熱烈的光芒，鈺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又喝了一杯酒。
之後，鈺萱和熊章一邊說話，一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熊章見鈺萱的臉已經酡紅一片，他心裏一癢，竟然禁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臉上的酒窩，他說道：\"以前覺得你是小女孩機敏可愛，現在換了一幅模樣倒是越發動人，我總想著讓你換回女裝，不過你喝起酒來還真配你這身男子的打扮，添了幾分的豪爽與成熟。\"
\"是嗎，我成熟不少？\"，鈺萱偏頭躲開熊章還留在她酒窩處的手指，抹去嘴角的酒汁，苦笑著說：\"經曆了家事巨變，加之我師傅對我雖好卻也要求嚴格，有其師必有其徒嘛。\"
一陣風吹來，他們倆頭上的槐樹，落下幾簇花朵，鈺萱不知她的頭發上也粘上了星星點點的小槐花。熊章看見後，抬手過來輕觸鈺萱的發絲，為她拾下花朵，並遞到她掌心。槐花的蜜香順著晚風撲鼻而來。
鈺萱忽然想起李白的詩句：\"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她便在這含著花香的晚風中，輕聲念起來。
楚王熊章第一次聽到唐詩，對於與詩經格律形式完全迥異的唐詩，熊章起了興趣，他反複的念著，品位著，甚至還從樹枝上扯下一根小枝椏，對詩中隻聽其音，不知其字形的個別詩句，讓鈺萱一筆一劃寫在灑滿月光的地上。
鈺萱寫詩句的時候，熊章安靜的在鈺萱身邊，頭湊過來，一邊看著一邊讀，熊章看著這美妙的詩句，完全明白其意思後，又向鈺萱問道：\"很特別的句子，充滿韻律和詩意，料也不是你寫的，是你師傅墨子著的？\"
鈺萱搖了搖頭，說：\"是一個叫李白的人寫的，他是最著名的詩人，被後人尊為詩仙。\"
熊章立即說道：\"你胡說，當今的才子文人即便不在我楚國，我也是略有所聞的，我絕沒有看過這種形式的文字，也沒聽過一個叫李白的人。\"
\"李白是唐代人，他是1000多年後的人。你記得嗎，我說過的，我是來自未來的人，我不屬於你的時代。\"鈺萱本沒想再對他說起自己穿越而來的秘密，但這個話題卻讓她又止不住說到這個話題上。
鈺萱索性繼續又說道：\"你肯定也想不到，在我們那個2400多年後的時代，這次被你們帶過來作為鬥獸，被稱為貔（pí）貅（xiū）的動物，在我們那個時代被叫做大熊貓，它是非常稀有的珍貴動物，現在楚國的疆域貔貅隨處可見，可到了我們那個時代，大熊貓就僅在一個叫做四川的地方，也就是現今楚國西南邊的蜀國才有分布。到了我們那個時代，熊貓是寶貝得不能再寶貝的可愛珍惜動物，才不會像如今被你們用於戰爭，被趕上戰場呢。\"
鈺萱還記得自己曾經第一次告訴熊章，她來自未來的時候，他的不削一顧，可這一次大概是李白的那首，對於戰國時代的人來說，絕對算得上是的天外之文，唐詩給了楚王熊章太大的震撼與新奇。
熊章聽了鈺萱的話，他臉上隱去了剛剛談詩的愉悅與笑意，轉而一臉嚴肅與質疑的看著她，他的語氣難得的缺少底氣，隻輕聲說：\"如果你真的不屬於這個時代，那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你在這生活了多久?\"
\"我在這裏一年多了，第一次來到這裏，就是我在浪滄湖落水，你把我救起來的那一次，我說我失憶了，其實是第一次穿越來到這裏，什麽都不知道。後來便是我吃了你給我的移魂丸，眨眼之間我離奇的蘇醒在宋國的一個山洞中，而對於你們來說，時間卻推後了3年。\"
\"你來到我的世界，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算上你吃了移魂丸，推後複生的時間，已經4年多了。你還可能回去嗎，鈺萱？\"熊章說話的時候，目光中是極力掩蓋著他內心驚奇的溫和神色，如此時皎潔如水月光。
熊章的這一問，絕對戳中鈺萱的死穴。回到現代一直都是她夢寐以求的心願，從最先的每天想百遍千遍的問題，到後來的失望、絕望，再到如今，她隻願意努力想著這一世的事情，而將遙遙無期甚至再也無法實現的穿越夙願深埋於心底，不願觸碰。
大概人在絕望之後，就開始逃避了吧，鈺萱原以為那渴求未得的絕望情緒已經淡了，但被熊章這麽一問，又在她心中千回百轉。剛才槐樹下兩人對飲的酒，已經在她身體中催動更多的情感，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著轉，月光將它照得瑩瑩閃亮。
熊章看著眼淚盈然欲落的鈺萱，終於相信了她所說的，他目光繾綣，用低沉的聲音溫柔的說道：\"別回去更好，你就在我身邊吧。\"
鈺萱突然想起乙鳴曾對她說過的話：\"如果我們就此不能相見，你一定是我在楚國最懷念的那個人。你說你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後來跟你相處，漸漸的我信了。我希望你也能回到屬於你的地方。不過你若真的回去，我祝福你，更會長長久久的想念你。\"
這段突然蹦跳在她腦海中乙鳴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便是乙鳴知道她不可思議的穿越身世後，在那曾經屬於他們倆的後院，對鈺萱說的話。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段話，鈺萱也對自己不聽使喚的腦子不可奈何。她心想，這大概是自己又不自覺的比較著乙鳴與熊章吧。此時乙鳴的那段話，讓鈺萱心裏像突然生出無數思念的青藤，纏纏繞繞，把她的一顆心勒得一陣陣疼痛與焦灼。
乙鳴說他會長長久久的想她，那如今呢？如今他一定以為她'死'了，他會對一個死去的人長長久久的想念嗎？真希望，這場戰爭快點結束，父親的冤案能水落石出，那時候，她一定會直奔隨國，她一定要親口告訴乙鳴，自己還活著。
第二日晨曦微露，鈺萱便目睹了2萬楚軍在熊章的率領下，整裝待發的啟程儀式。那整齊的陣列、衝天的吼聲，讓每一位即將奔赴前線的楚兵熱血沸騰。
熊章居高臨下的站在一輛四輪戰車上，那戰車經過改良，防禦性和攻擊性都有所提高。戰車全副武裝的布滿一片片堅硬的銅甲片，刀劍難入，而車軸上還有向外凸出的鋒利尖刀，讓敵方的戰馬或人不得近身。
站在戰車上的熊章英姿颯爽、威風凜凜，他一聲號令，整個隊伍便精神抖擻的啟程了。
鈺萱看著他豪氣衝天的挺拔背影，不知為什麽，她腦海中卻總是浮現出戰場上鮮血噴湧，血流成河，這些楚國將士年輕又鮮活的生命瞬息斃命的慘烈畫麵。
鈺萱使勁的搖了搖頭，試圖遺忘腦海中這些猩紅的幻覺，可它們卻揮之不去，驚心動魄，鈺萱不得不承認她開始擔心起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決戰。
戰報並不是每日都送來，但鈺萱每日都從師傅墨子那裏打聽前方的情況。一連一周，師傅那裏的消息都是吳、楚雙方並沒有正麵開戰。越是這樣，這大戰之前的靜謐與蓄勢待發，就越讓人繃緊心弦。
而鈺萱所在的後方長慶，這個城市的戰爭氣氛並不濃，隻是在這段時間晚上關城門的時間從酉時提前到了申時。沒事情的下午，她便在城內轉悠，試圖找到父親當年在這一帶打仗留下的蛛絲馬跡。她想總有人是那場戰爭的親曆者，總有解甲歸田的老兵，或是無法歸隊落地生根的傷兵。
功夫不負有心人，鈺萱終於打聽到了一位當年戰鬥過的老兵，他的一隻腳因那次戰爭而變瘸，如今他已經在長慶安家落戶下來。經過幾天的周折，鈺萱終於親眼見到了他。
鈺萱並沒有亮明自己是司徒燮之女的身份，而是看似無意的與那位留在此地的老兵攀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