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既已入道,何須問道
楊國忠沒有生病,他就是耍了一個手段。
楊家大院的密室之中,燭火明朗,楊國忠一個人伏在桌案之上,奮筆疾書的書寫著,一卷卷卷宗擺在眼前。
一冊冊試卷墨跡未幹。
他的筆始終沒有停下,也沒有知道他在寫什麽,但是這個密室之中,都是最重要的資料。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槐安從黑暗的角落裏出來,端著熱茶放在桌案之上。
“老爺,喝茶。”
楊國忠抬頭看著他,繼續書寫了一會兒,這才放下筆:“槐安呐,你知道老爺為什麽喜歡你麽?”
楊槐安老老實實的彎著腰,不去看桌子上的東西:“能得到老爺的青睞,是小人的榮幸。”
“這麽多年了,你隨我出生入死,低過頭,下過跪,什麽樣的委屈都受過,你懂得審時度勢,明白順應天命,知曉見風使舵,我們是同一類人,看著你,我就想到了我自己,一路上,低三下四的過來,祖先的榮光不在,前任的家財散盡,垮了的就是垮了,五十多年了,我卻沒能達到先祖的聲望,反而墮入了邪道,但這也是我自己選擇的,我的天命如此,注定要做個惡人了。”
楊槐安默默地站在那裏,沒有答話。
楊國忠有拿起了筆,並沒有喝茶:“讓你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麽?”
“全部安排妥當了。”
“槐安呐,老爺我這樣的人,注定是沒有好下場的,但我不認命,做好人是很艱難的,沒有惡人那麽逍遙,同樣是人,好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反而是禍害活千年,你覺得,老爺我該死麽?”
楊槐安不說話。
楊國忠笑了笑,繼續書寫:“你十五歲跟我闖蕩,一路上江湖風雨,早就把君子之道拋擲腦後了,良善之心,更是一文不值,低三下四的跪下過,跳梁小醜也當過,嘩眾取寵沒少幹,殺人放火也成了家常便飯,表麵上我們是主仆,實際上呢,你跟我最久,也算我半個兒子。”
楊槐安深深的彎腰:“這是小人的榮幸。”
楊國忠笑了笑,手下的筆卻沒有停過。
“我們一起吃過多少的苦,受過多少的委屈,幹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人不該幹的事兒,我們全幹了,外人都覺得我們沒有人性,也確實如此不是麽。”
楊槐安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聽著。
“當初我在京城遇到你,就覺得與你有緣,你也從此跟了我二十年,我們沒當上什麽好人,反而越走越遠,嗬嗬,可笑啊,我是讀書人,走的聖人之道,然而命運卻像是一座大山,壓得我抬不起頭,隻能低三下四的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當初我與那些人相識,答應幫他們做事開始,我就已經墮入了邪道了,而且永無回頭之日,你與我一起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可曾後悔過?”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既已入道,又何須問道,小的不曾後悔。”
震驚啊,楊槐安這狗腿子竟然能說如此振聾發聵的言語?而且楊國忠這是自黑嗎?
“說道好哇……”
楊國忠頭也不抬,繼續書寫。
“兒啊,你就說說,你我可是該死麽?”
楊槐安有低下了頭去,楊國忠也不催促,寫了半晌,似乎又回過了神:“說吧。”
楊槐安仍然低著頭:“我們該死,但不該坐以待斃。”
楊國忠讚賞的點了點頭:“既然無需問道,人活天地之間,妖魔鬼怪都各行其道,我們就用我們的方式活著,可讓我就這麽去死,我卻不願的。”
楊槐安低頭聽著,不去看桌上的東西。
楊國忠寫了許久,又開口:“小財神公休寧又聖上的欽命,大內總管是聖上的心腹,節度使李元霸是有鐵打的兵權,老夫人是朝廷的欽點的鎮國夫人,薛仁貴戰功顯赫卻淪為揚州知縣,李道宗將相之才,不聞不問的默不作聲認命揚州刺史,這些年不言不語,確實一把開封的利刃,這世上誰是傻子呢,我們這樣的惡人都能裝瘋賣傻,仍憑人家指手畫腳,聖上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楊槐安的身體壓得更低了。
“我們做的是掉腦袋的事兒,風向不對,就會出來被人當做擋箭牌,這一天早晚都會來的,隻是不能坐以待斃,兒啊,你也不想死吧?”
“小人隻是個狗腿子,錦衣玉食的日子習慣了,耀武揚威的生活忘不了,做狗腿子挺好,若是做了好人,我現在還在大街上要飯,我不想死。”
楊國忠笑了笑:“自古忠孝兩難全,委曲求全也好,助紂為孽也好,耀武揚威也好,活得自在才是最好的,但是有一點不好,不能你讓我死我就去死不是麽?”
楊槐安仍然低頭不語。
“這幾天鬧翻天了吧?”
“是。”
“嗬嗬,趙三璐要坐不住了,大內總管一旦到達揚州,李元霸他們就會徹底爆發,我們唯一活下去的機會,就在魚死網破的一瞬間,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吧?”
“一切準備妥當。”
“忠孝固然不能兩全,但是命隻有一條,怎麽活,我說了算,想把我一家子當做擋箭牌,想也不要想,這封信拿去,立功的機會來了,去吧!”
楊槐安接下了密信,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楊國忠看著明亮的密室,臉上不僅露出了笑容:“旁門左道,妖魔邪道就是我的道,你們想玩死我,也不是不可以,我還要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我就推你們一把吧。”
薑還是老的辣,鬼還是老的靈,命運之中,誰才是敵手,誰最終才是棋高一籌,我們便走著瞧吧。
細雨靡靡的揚州四月天,花謝花開的揚州風雨城,人心惶惶的修羅場,伴隨著一人一馬踏開的泥濘,氤氳之中偶有花香,泥土混在的古老土壤傳遞著生機勃勃的信息。
雨幕之中的揚州美的像是最上乘的畫卷,江南之美綠如藍,草長鶯飛的四月天呐,笑看著滿目的氤氳草色天光,等在城外的人都讓開了一條道,這人的氣場高高在上,黑馬的鬃毛滑落雨珠兒,鼻息之中都是騰騰的熱氣,來了,終歸是來了,城門開啟的時候,唐歌在揚州最新的畫卷也隨之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