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又見辰夜
傾雪看著麵前的人,分明氣息平穩,分明手中溫熱的水連晃都不晃一下,可她就是從他略微閃爍的眼神裏讀出了些倉促的,故作淡定的意味。
伸手接過茶杯,杯的外壁帶著寒氣,一如他清涼的指尖。摩挲著茶杯,傾雪似乎看到了那一襲錦衣的人坐在院中,聽見屋內的響動便快速倒了溫水衝進屋子的畫麵。
上升的熱氣微微熏了眼,就在這霧氣彌漫看不真切中,啟唇,微微仰頭,將溫水全數送入嘴裏。
嗓子終於不再那麽幹澀。
咬著茶杯,傾雪久久不轉的腦子終於開始微微轉了起來。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新生茶樓處,麵前那些邪惡的嘴臉突然莫名地變成了驚恐,之後便再無印象。
她似乎是睡著了.……
怎的回了院子,又是怎的躺到了床上,有沒有吃飯,她全然不記得了。
許是睡了一覺的緣故,她本疼痛難忍的頭如今倒是不疼了,而且還有些輕盈的感覺。
杯子裏已然一滴水都不剩,但卻依舊擺著個喝水的姿勢,茶杯在唇邊傾斜,幾乎擋了半張臉。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良久……
“你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現在是什麽時辰?”
茶杯依舊放在唇邊,說話時牙齒碰著陶瓷發出清脆聲音的同時,鍾離玉也開口詢問。
低沉,沙啞,伴著清脆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戛然而止。
又一瞬間的凝滯過後,鍾離玉低低道:“現在是亥時三刻。”
點點頭,傾雪將茶杯從嘴邊移開,道:“沒有不舒服。”
由於昏迷了幾日方醒,傾雪的腦子轉的有些慢,總是想想些什麽,卻又不知該想什麽,隻是低著頭定定看著床邊鍾離玉身下的衣擺。
夜裏的涼風從大敞的房門外吹進來,鍾離玉身下的衣擺隨風搖了搖,傾雪的眼珠也隨著他搖晃的衣擺搖了搖。
小迷看不得也看不懂兩人這般打著啞謎,揉了揉幾乎睜不開的眼睛直接卷著被軲轆到床的裏側睡去。
鍾離玉看著傾雪的頭頂,低聲道:“明日便是拜師大典,你早些睡,明早要早些起。”
她昏迷了這些日子,發生的很多事情都不知情。他本想在拜師大典前好好與她說說,但想著她睡了好幾日,如今即便醒了,怕腦子也還在混沌著。他即便說,她也不一定會聽懂多少,記得多少。
所以,同她說一些事的想法終是作罷。
拜師大典?傾雪猛地抬起頭。
若她記的不錯,拜師大典是在成績公布後舉行的。
“我睡了好幾日?”瞪大了眼,她的神情很是驚訝。
“六日。”鍾離玉道,“你昏迷了六日。”
傾雪的神情逐漸從驚訝變成了驚悚。
她隻不過是頭疼了一些,就昏迷了六日?那,她昏迷之後,那些圍著他們的人如何了?外麵又會鬧成什麽樣?
腦子飛速轉著,傾雪眉毛有些皺。她昏迷的委實不是時候,這一昏迷,豈不是又給他們留下了一個話柄!
“別亂想。”低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早些休息,明早我來叫你。”
“等會兒!”鍾離玉轉身之際,傾雪匆忙下了床,扯過一旁搭著的衣裳套在身上,“睡了六日了,實在睡不著,你陪我去院子裏坐坐吧。”
說話間,傾雪已是係好了腰間的綢帶,上前一步拉住了鍾離玉的手,站到他麵前,巧笑嫣然。
長到腰下的一頭青絲沒有綰髻,柔順地垂在身後,臉上還有著剛睡醒沒褪下的紅暈,唇角微微翹著,雙眼明亮有神沒有一點血絲,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卷曲,微有些弧度的濃淡適宜的眉橫在眼睛上方,飽滿光潔的額頭上,一個紅色水滴形狀的弟子印記在燭光下閃著幽光。
隻這一個印記,便給她平淡無奇的臉上添了許多光彩。明媚,清純,妖嬈,溫婉,狡黠,許多相符的,不相符的,相合的,相背的特點,都集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本就有些靈氣的她如今看著更是靈動。鍾離玉有些看的癡了。
這靈動的模樣……
終於和那個身影有了些重合……
“走啊。”見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傾雪又拉了拉他的手。
他這才從回憶中走了出來,雙眼也有了焦距,隻是看著傾雪的神情總有些恍惚。
見他有了反應,傾雪這才轉過身。隻是這一轉,恍惚的便換了個人。
硨磲打磨成的磚一塊塊將地麵鋪滿,黑檀的桌子椅子,上麵鋪著天蠶絲織成的桌布,房間內的其餘簾飾也都是天蠶絲織成,白月光石,藍月光石,黃月光石混合串成的簾子被風吹的輕微晃動,晃動中,好似數不清的星星和月亮被拘在了房間內。小葉紫檀做成的門和窗框散發著幽幽的馨香,屋子不用熏香,便已是陣陣香氣怡人。
傾雪從未見過這般美好的屋子!
她見過用黃金堆出來的奢靡房屋,見過書卷氣息厚重的屋子,見過清新淡雅的閨室,更見過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
可每一間都不如她如今身處的這間屋子美好。
硨磲是最厚的一種貝殼,雖不貴,但是它本身的紋理和不規則的半透明卻是極漂亮的。她見過有誰將硨磲打磨成珠子或是擺件,卻從未見誰將硨磲當成地磚踩在腳下的!若說奢侈,遠比不上那將黃金玉石鋪地上的房間。若說不奢侈,可鋪滿了整個房間,所用的硨磲定是不少。
光滑且有著紋理的白色地麵,有些地方是濃濃的乳白,有的地方乳白中又似乎含著水,看不到底,看不到頭。
該死的好看!
黑檀稀有,又是很沉重的一種木頭,略微的光澤處於圓邊處,花紋變幻莫測,似是一幅行雲流水的畫卷於凳上,令人連坐上一坐都於心不忍,怕糟蹋了這麽一幅鬼斧神工的畫。
隻是一個小小的凳子,便這般漂亮,可想而知那圓圓的桌子是多麽歎為觀止。隻可惜,桌子早已被乳白的天蠶絲織成的緞子蓋住。
天蠶絲,冬暖夏涼,這滿屋子任何用得著緞子的地方,全全是各種顏色各種圖案的天蠶錦緞。夏日裏自是最清涼解暑,冬日裏,有著這麽多的天蠶絲,怕也不用再燃上一盆碳了!
月光石向來是傾雪的最愛。白月光石裏麵如同真的有一顆滿月般映著柔和的光,藍月光石平日裏是白色,但若有光線照射,便會閃著神秘的幽幽藍色,黃月光石裏星星點點,好似裝著無數金星,又好似囊括了許許多多顏色不一的星辰。
紫檀,五年一輪,八百年以上成材。其高貴遠非其餘一般樹木可比。而小葉紫檀,又是紫檀中最好的一種,自身帶著香氣,久經不散。
深紫色的房門和窗框,沉穩卻不必太過深沉,正是傾雪最喜歡的臨界程度。
整間屋子奢侈但不奢靡,清淡中透著高貴,高貴裏又有著些沉穩,沉穩中還有著靈動。
設計的人該是怎樣的奇思妙想,怎樣的用盡心思,才會有了這樣的一間屋子。
屋子裏的物件並不多,也隻有傾雪看到的這寥寥幾樣。可隻這幾樣,便已是最好的裝飾,多不得一分,少不得一分。似乎這樣,足矣。
震驚之餘,傾雪的眉毛皺起。這分明不是她的屋子!
鍾離玉見她隻一轉身便停住腳步,自然知曉她如今想的什麽。
反手將她的手握住:“走吧,出去說。”
輕輕一揮手,天蠶絲的床幔落下,將小迷圍在了裏麵。
穿過房門時,傾雪鼻尖紫檀幽幽的香氣更重了幾分,她不由得多聞了幾次。
院子裏除了種草藥的那塊地和西邊角落那個被柳條包圍了一半的亭子,其餘地方都空著,顯得有些空蕩。
八九間房屋,都是小葉紫檀打造的房門,幽幽香氣沁人心脾,隻想閉上眼沉浸在這八百餘年才長成的香氣裏。
隻是在這香氣中,傾雪還隱約聞到了其他的氣味,這氣味使她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叫。
能讓她肚子叫的,自然隻有食物的香氣。在附近有食物的時候,傾雪的鼻子向來比所有狐狸都靈敏,更何況她已然六日沒進食,早就餓的饑腸轆轆,隻是因她剛醒沒有察覺。
如今隱約有著食物的香氣這麽勾上一勾,她的肚子便鬧翻了天。
拉著鍾離玉,扭著鼻子,隨著氣味一點點走到了院子的最西邊。
西邊的亭子外,柳條將傾雪的視線擋了個嚴實。
撥開柳條,亭子裏月光點點,一圈乳白石凳中心是一方乳白石桌,石桌上一壺熱茶,一壺寒酒,一壺溫水,一隻四季熏雞,幾盤冷熱小菜。她聞到的香氣便是從這裏傳出。
然傾雪卻愣住了。
其中一個石凳上,子陽辰夜一襲白衣隨意坐著,放下手中飲的空空的酒杯,轉頭抬眼,看著傾雪的眼隱有些波濤洶湧。
“傾雪,七個多月未見,你可想我?”
已是半年有餘未見,你過得可好麽?子陽辰夜看著傾雪,第一次不知該用何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