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喜和愁
“醒了醒了!大哥醒了!”即墨火宇猛地起身,唇瓣雖不斷在動著,臉上卻依舊沒有絲毫表情。
也或許是有表情的,隻不過那表情太過深沉,太過壓抑,所有的波濤洶湧都隱藏在眼底,讓人看不真切。
繞過石桌,即墨火宇快速大步走向那打開的門,卻在門前停住了腳步。
房間內,即墨火軒由何霽夜攙扶著下了床,抬頭,便正好看見了門外呆愣站著的即墨火宇。
即墨火軒看著自己這身形比前些日子更加修長的弟弟,一步步走出了房間,走到他麵前。扯了扯嘴角,開口輕聲道:“弟弟,辛苦了。”
旁人不知道,他卻是了解他這個弟弟的。他雖平日裏看著風流不羈,然而心裏,卻並不必任何人想的少。風流不羈,隻是他掩藏自己的表象,因為平日有他這個哥哥護著,所以他便傻了些,呆了些,掩藏自己的鋒芒,將所有出風頭的事都推給了他這個哥哥。
在狐族,從未出現過兄弟奪嫡的事,他也從不與自己爭搶任何東西,從小到大的做派想來有些乖張,而這些,隻是為了迷惑那些大臣,他與自己的差距越大,那麽那些大臣便會更加擁護自己,朝堂,也不會因立誰為下一任的狐王起爭執,父王也省心。
他小時候雖經常被太傅打手板,卻並不比他這個哥哥,甚至鳳天涯會的少。
從小到大,他都甘心做個碌碌無為的二殿下,甘心做王宮裏的小霸王,卻深深埋藏了自己的性格。
時至今日,他掩藏了十六年,他種種偽裝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也習慣了這隨性的生活做派,甚至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模樣。
似乎從出生起,他便是這樣。
他瞞過了所有人,甚至父王母後,甚至小時朝夕相處的鳳天涯,也甚至是他。
若不是那一年那一夜,他看見即墨火宇獨自一人在樹下偷偷抹眼淚,聽到他默默地自言自語,怕是也不會發現,原來自己這個弟弟,竟也有著同他一樣的心。
他知道,一旦他倒下,那他這個弟弟必然要承受很多。如今看著他這憔悴的模樣,更是證實了心中的猜測。
對於自己的弟弟,他隻能說一句“辛苦”。辛苦他這麽多年的遮掩,辛苦他這幾日的擔心。如今他醒來,自己的弟弟也可以再回到原來那般不羈,一切事,交給他便好。
即墨火宇身子微微一震,眼中的波濤洶湧隱藏的更深。
鬆開的手又握成了拳頭,狠狠一拳打在即墨火軒想右肩。
即墨火宇細長的眼難得的睜的很大,雙眸炯炯有神,嘴角終於翹起:“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明熙姐便要先你一步駕鶴西去了!”
他本是想將即墨火軒投在自己身上那感人肺腑的視線移開,卻不料似乎捅到了螞蜂窩上。
但無論如何,好歹達到了他的目的。
即墨火軒周身的氣息都猛地一滯,明熙,他連昏迷著都不停記掛的名字,他此生虧欠最大的人。
煙霧繚繞,空氣中都彌漫著從隔壁房間裏散發出來的藥劑氣息。即墨火軒看著即墨火宇的眼神有些恍惚,這藥劑氣味中夾雜著的靈力是何等熟悉!
推開了何霽夜攙著他的手,他扭頭看向了煙霧中立著的明熙。
早在即墨火宇衝到房門前時,明熙便已經從小迷身旁站起了身。
對上即墨火軒的視線,明熙雲淡風輕地看著他:“你醒了便好,不枉費我和蘇錦連著做了三日的藥劑。”
即墨火軒唇瓣微動,眼中神色複雜,剛要開口,卻被明熙劫住了話。
“夜深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說罷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便轉身離開。
“明熙!”即墨火軒上前輕喚,還未等抓住明熙的衣袖,她人便軟軟地到了下去。
“明熙!”
“明熙姐!”
“明熙阿姨!”
院中的幾人頓時亂作一團。
即墨火軒直接將明熙抱起,進屋放在自己的床上,一隻手直接撫上她的手腕。
眉頭狠狠地皺了皺,即墨火軒看著她紅潤的臉,去卻不知該有何動作。
這個女人為他付出了太多,而他卻連報答都做不到。
“大殿下,明熙殿下可好?”見即墨火軒一直看著明熙的臉久久不語,蘇錦開口問道。
“多次靈力損耗過度。”即墨火軒依舊看著她,“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明熙這裏,我來照看。”
這話一出,卻讓屋內其餘幾人都愣了愣。
且不說即墨火軒自身就是個剛醒的病人,自己都還需要人照顧著,如何照顧得了別人?單單說這明熙待著的房間,躺著的床,他們便一千一萬個不放心。
倒不是他們不放心即墨火軒的人品,而是院子外麵楊樹上那好幾十隻知了,若是看見了這一幕,不定會說成什麽樣。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待了一個晚上,這樣,好麽?
“這樣,不妥吧。”白夭夭抖了抖耳朵,卻是完全為即墨火軒和明熙的身體擔心,“要不我也留下吧,好歹我能端個茶倒個水什麽的,你一人照看明熙姐,我怕.……”
“無礙。”即墨火軒打斷了白夭夭的話,“我一個人能照看的過來。”
“不行!我不同意!”即墨火宇走到床前,“大哥,就算你心疼明熙,但也不能拿她的名譽開玩笑。這可是你的房間,明熙躺著的可是你的床,你再在這裏待個一晚上,那算什麽事兒啊!”
話音一落,幾人都是跟著點頭。
隻是即墨火軒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明熙紅潤的臉上,對那幾人的點頭毫不知情。
“要不,我和夭夭留在這裏,你們出去?”傾雪眨了眨眼睛,開口道。
明熙躺在誰的房間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房間裏除了明熙還有沒有人,若是有,這人又是誰。
若是還有傾雪和白夭夭,那自然什麽事兒都沒有。
“同意!”即墨火宇率先舉起了手。
“附議。”白夭夭忙不迭地點著隻有他們幾人看得到的頭。
“公主說的不錯,大殿下,你剛剛蘇醒,還需要好生休息,切公主和白姑娘都是女兒家,照顧起來也方便。”蘇錦在一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明熙殿下隻不過是靈力枯竭,休息個兩三日便好,大殿下也不必太過憂心。”何霽夜站在蘇錦身邊,低聲冷冷道。
“我也可以留在這裏照看明熙阿姨。”小迷舉起手,奶聲奶氣道。
即墨火軒雙眼依舊看著明熙,但那幾人的話也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裏。他留在這裏確實不妥,會……損害她的清譽……
背對著眾人,即墨火軒的眼中滿是痛色。
少頃,收起了所有情緒,他終於起身,和蘇錦等人離開,將明熙留給了傾雪和白夭夭照看。
即墨火軒直接去了即墨火宇的住處,而蘇錦住的院子卻不在這裏,何霽夜也一直住在新生茶樓,兩人便一同結伴離開。
自從傾雪幾人進了禁地,這兩人便一直懸著心,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已經整整十日沒有好好梳洗一番。
如今即墨火軒安全醒來,這事兒終於算是告一段落。兩人放心之餘又有一種深深的疲憊感。
不過疲憊歸疲憊,心下卻是前所未有的放鬆。他們擔憂的事總算沒有發生,即便累些,也是無妨的。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低聲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又成了開懷大笑。
自從他們這個公主入學院,他們聽說的事,經曆的事也算是前所未有了。
先是三科考卷交了白卷,製作的藥劑炸了長老院,後又闖入了禁地,進了藏書閣。
如今,他們一行九人,竟都安然無恙地從藏書閣裏出來了。
隻這短短一個月,便發生了這麽多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們在這學院的日子,也會過的風生水起的了吧。
不得不說,這兩人雖然一個看上去是柔柔弱弱的偏偏公子哥兒,一個是一條刀疤橫穿整張臉,終日黑衣,冷峻駭人的男人。無論從哪裏看都不會有過多接觸的兩個人,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明日便是新年了,他們如今隻等明日明熙醒來,眾人好好慶祝一番。
“不醉不歸!”何霽夜轉身,雙手抱臂對蘇錦道。
“不醉不歸!”蘇錦抱著殘破的琴,難得的沒有咬著唇。
四目相對,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痛快!”
即墨火軒的房間外,鍾離玉直接飛身躺在了院中的一顆楊樹上,看著床上蠟燭映出的傾雪的影子。
看著她時而立在床邊,時而在房中來回走動,時而又坐到桌旁。
來來回回地忙碌著,終於在破曉前,聽見了屋裏她的一聲帶著喜意的聲音。
“明熙姐,你醒啦!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嘴角微翹,鍾離玉轉頭,望著天上懸著的一輪月牙。
月牙細地像線一般,鍾離玉眼眸微深,看著太陽逐漸升起,完全蓋住了月光,蓋住了月亮。
這一夜,幾人歡喜,幾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