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風華
塵卷風肆虐,卷著中心的兩人不停地快速移動著。
一路上飛沙走石,天昏地暗,無數的沙子,植物,蝰蛇在這一路前進中被卷入。蝰蛇受驚,出於本能地釋放著毒液,混合著毒液的塵卷風早已從棕黃變成了紫黑,鍾離玉緊緊抱著傾雪,寬大的衣裳將她整個人包裹的密不透風。
數不清的砂石,蝰蛇和毒液擠壓著他的身體,衣衫淩亂,皮膚被砂石刺破,一滴一滴的鮮紅帶著香氣,泛著點點光暈的血從衣衫下流出。毒液順著傷口進入體內,中毒太深,裸露著的手掌早已變的和塵卷風一個顏色。
沙漠蝰蛇的毒液有著麻痹作用,漸漸的鍾離玉也昏迷了,緊緊合抱的雙手卻不曾放開。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塵卷風到了何地。
離開了沙漠的地界,塵卷風在樹林中橫衝直撞,越來越小。終於和一顆巨大的合歡樹相碰,“砰”地一聲,處於塵卷風中心的兩人就這樣被攔了下來,自塵卷風中脫離,從合歡樹冠的間隙中落到了地上。
受到強烈撞擊,合歡花潄潄落了一地,落到了兩人身上。
光芒乍現,懷中緊緊抱著的人卻突然不見了蹤影。
血的香氣混合著合歡花清新甜甜的味道,讓一些同樣被合歡樹攔下來的沙漠蝰蛇昂起了頭,眼中金光閃閃,露出對這香氣極度貪婪的目光。
痛,很痛。
鍾離玉皺眉,數不清的沙漠蝰蛇趴在他的身體上,有死的,有活的,有撕咬同族屍體的,也有些吐著信子不停地釋放毒液。
一隻沙漠蝰蛇順著胸膛爬到胳膊上,頭在手腕處停了下來。
胳膊上一篇冰涼蝕骨的感覺,手不經意地顫了顫。細微的動作卻加快了血液流速,脈搏不停的跳動著,血的香氣濃了起來。
蝰蛇將頭放低,在手腕處嗅了嗅,挑著血流最多,皮膚最薄弱的地方咬了下去。
又是一陣強烈的疼痛。
毒液順著脈搏流入血液裏,強烈的腐蝕性使被咬開的傷口迅速擴大蔓延,很快整條小臂都血肉模糊,蛻掉了一層皮,鮮紅的血肉裸露在外,其餘蝰蛇聞到了氣味,也都吐著信子爬到了胳膊上。
被撕扯著,啃噬著,鮮紅中很快便露出了一抹白色。
瓷玉般的白色。
痛的幾乎失去知覺,卻突然感覺不到身邊該有的熟悉的氣息。
腰間的傳音鈴不停地亮著,和另一個相互輝映。另一個傳音鈴明明就在身邊,她,是把傳音鈴丟了麽?那他該去哪裏找她……
“紫兒。”嘴唇蠕動,沙啞中喚出了聲。
傳音鈴突然不安分地晃動起來,第一次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一縷縷靈力從傳音鈴中飛出進入鍾離玉體內。
沙漠蝰蛇吸食了太多血液,身體早已漲的球一般,鼓鼓的成了透明狀,透過鱗片能清晰地看到體內泛著光華的血液。
身體膨脹的越來越厲害,然而卻沒有一條停下喝血。對於它們來說,合著陽火的血液是最滋補的食物。
“嘭!”一條蝰蛇的身體承受不住巨大的能量,身體炸裂成無數碎片,連著血液一起噴灑到空中。
“嘭!”
“嘭!”
“嘭!”
一聲接著一聲,所有蝰蛇都爆成了碎片,漫天都是鮮紅的血霧。
最後一滴血珠落下後,鍾離玉終於睜開了眼睛,通紅的一雙眼分不清瞳孔和瞳仁。
靠著樹幹站起身,衣袂無風自動翻飛,流著的血突然止住,傷口開始結痂,殘破的衣角也自動複原。
入目之處盡是一片鮮紅,一切的景象都霧蒙蒙的。
四下看著,四周隻有他,和傾雪的那個包袱。包袱裏傳音鈴一閃一閃,紅色的光讓他心頭一跳。
“紫兒。”紅著眼拿起飛劍,踉蹌地走了兩步,又“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再無一絲響動。
中毒太深,又失血過多,怎還能支撐著不昏迷。
日月交替,已是夜晚。
月光柔柔地照在合歡樹上,整棵樹都蒙上了一層柔柔的光暈。
透過合歡樹的縫隙,月光照在樹下的人身上。絲絲靈力流轉,與月光交纏,衣衫又是無風自動,卻飄的輕輕柔柔。月光輕輕柔柔地將整個人包裹,又逐漸散去。
合歡樹下的人早已換了衣衫,換了模樣。
高高的白玉赤金點翠冠,三尺長的盤領,明黃暗紋穿金線的窄袖衣裳,明黃色白玉赤金點翠的束帶,同色雲紋長靴。
一襲衣衫極盡高貴清冷,一張容貌極盡風華絕代。
棱角分明的白皙臉龐,額心一點光芒若隱若現,濃黑的劍眉微微上揚,長若蒲扇的睫毛,筆直英挺的鼻子,緊抿的淡紅薄唇,微微消瘦的下顎。
眼還閉著,便已是美的驚心動魄,仿佛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匯都無法形容他的一絲風風韻韻。
睫毛微動,眼睛倏地打開,連辰星都不及的明亮。
合歡樹下淡回眸,始知天地無顏色。
從地上起身,墨色長發直直地垂到腰際。感受到自身的變化,鍾離玉微微皺眉,四周流轉的月光也隨著他心情的變換顫抖靜止。
飛上合歡樹,點點月光也隨著飛到了樹間,始終在他周圍漂浮舞動。
二十餘尺長的樹冠,錯落有序地生著大簇的合歡。白色的花根並著粉色的花冠,是合歡中最常見,也最好看的一種。和大多數有著層層疊疊花瓣的花不同,合歡花的花瓣是一絲一絲的,就像傾雪手中的銀針,像她往日腰間係著的綢絲,也像在沙漠那日她隨風四散的頭發。
因為沒有花萼的緣故,整個合歡花都很輕,輕地像是飄在樹冠上,落在樹葉間。
找了根很粗的樹枝坐下,入鼻盡是合歡花濃濃的清香。
抬手,撫上合歡花和葉子,觸手一片輕柔,連鍾離玉的神色也跟著輕柔起來。
紫兒最喜歡的便是合歡樹,最討厭的也是這合歡樹。她喜歡合歡花,卻不喜歡合歡花下的葉子。
隻因那葉子與含羞草及其相似,她便一口咬定那便是含羞草。她不喜含羞草高高的長在樹上,她說有多大的能力就要做多大的事,含羞草好高騖遠,不安靜地長在地上,偏要與合歡花作伴,太過不知羞恥。
隻因這,他們那園子便成了三界唯一一處有著沒有葉子的合歡樹的地方。每年合歡花開時園中盡是白色粉色的雲霞遮天蔽日,合歡花敗時園中便隻有光禿禿的樹幹和許多肆意舒展的樹枝。
最美的便是花開時,她一身紫色衣衫站在合歡花下巧笑盼兮,叫他哥哥的樣子。
她曾說,再見麵,定要死生一處。他如今卻又將她弄丟了。
手漸漸握緊,合歡花和葉子在手中混到了一處。
紫兒,等我。
整個人躺在樹冠上,星星點點的月光,白粉相間的合歡花,翠綠的葉子,一身明黃色的衣裳。如墨的長發鋪展開來,閉上眼,合歡花的味道縈繞,如同紫兒紫色的紗裙隨風搖曳。
就這樣在樹上躺了一夜,月光退去,衣衫容貌也隨之變化,整個人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平凡的容貌,平凡的氣質,沾染許多血液的衣裳,虛弱的身體,幾乎被啃去了所有血肉隻剩如玉白骨的小臂,紫黑的手,烏青的眼眸。
再飛下來時樹冠上隻剩下了葉子,粉色的合歡花盡數被摘下,抱在懷裏,散落一地。
合歡花,也稱絨花。花味清香,但花朵本身卻苦澀異常。卷筒狀的花吃進嘴裏有如一團帶刺的羽毛一般,紮的舌頭生疼,難以下咽。即便咽了下去,喉嚨也會有不適感。
大把大把地抓著合歡花塞進嘴裏,舌頭很快被紮出血來,卻依舊沒有停下動作。懷中的合歡花盡數吃完,又蹲下撿地上的吃。
隻因合歡花可解鬱安神,和絡止痛,雖不能有效解毒,但至少可以讓他靜心凝神,使用靈力。
一樹的合歡花入肚,蒼白的臉色終於紅潤了些。
背上傾雪的包裹,拿起樹旁的飛劍,將靈力注入。
飛劍裏有著傾雪的靈力,靈力和主人即便隔著千萬裏,也會有聯係。
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讓飛劍中的靈力引導感知傾雪所在的方向。
飛劍在半空中,不停地四處轉著。
鍾離玉隨著飛劍四處走,走了許久又回到了合歡樹下。任憑怎樣催動靈力,飛劍依舊停駐不前,最終方向一轉,一頭紮在了地上。
飛劍這樣,那麽傾雪定是在這附近。
然而他卻真的沒有感受到她任何的氣息。
皺著眉,他所知道的聞人界中能發生這種情況的地方隻有一處,那一處卻是險種之險,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想到這兒,心中更是焦急。從包袱中拿出傾雪的傳音鈴,紅色光芒越來越亮,昨日還是鮮紅,今日便成了深紅。
一旦由紅轉黑,那麽傳音鈴與主人之間的聯係便徹底斷裂,傳音鈴從此便成了個無用的黑色鈴鐺。
上窮碧落下黃泉,傳音鈴與主人的聯係都不會斷,除非主人魂飛魄散,不再屬於這裏。
傳音鈴被緊緊握在手裏,傾雪,你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