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徵番外之畫女二
雲畫再一次見到公子,已是三日後了。
兩人心照不宣一般地,避過了那個繚亂的清晨,但不可否認的是,那朦朧在心間的意念,已經抑製不了地在叫囂發燙。
雲畫踮起腳尖,悄然走到言徵身前,指尖一朵素白的花,她輕軟著開口:“公子,猜猜看我手上拿著一枝什麽花?”
聞言,言徵伸出過分白皙的手,精準地拿過那一枝白花,緩緩送到鼻尖嗅了嗅,轉而疑聲開口:“若我沒記錯,現在距離梔子花期,還有一月?”
雲畫點點頭,繼而眉眼彎彎地開口:“公子當然沒記錯,不過,我想可能是青帝記錯,所以,花期提前到來啦。”
見他陷入沉思之中,雲畫眸光一閃,轉而軟糯著開口:“我聽言七說,公子你最愛晚梔山的梔子了,要不我們今天出城去看花好不好?”
聞言,公子那清雋的身姿微不可查地僵了僵,他瑩白的指尖不自覺掐緊那一朵梔子,很久過後,才略微低啞著開口:“你若想看,便和府上的一起去罷,我如今,不便出府。”
言罷,他驀地起身,緩緩走向內室。
看著那一道風姿卓然的背影,雲畫水色的眸間倏地漫起一片細碎的光,帶著隱隱的紅,他不說是因著自己看不見,卻偏偏說不便出府,該死的他是哪裏不便了,明明比之任何人還要正常!
如此不解風情,不對,不識抬舉,倒是枉費她萬年道行了。
想著,她憤憤轉身,卻是氣不過,狠命地踢了那尚帶餘溫的石凳一腳,爾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內院。
晚間吃飯的時候,言徵似是隨口問了一句隨侍的言七,“雲畫她,不在府裏麽?”
聞言,言七似是愣了愣,轉而恭聲開口:“早上像是出府了,至今未歸。”
言徵恍惚著點點頭,吩咐言七把桌上收拾妥當,便一言不發地走進內室了。
看著那一襲稍顯落寞的背影,言七驀地發覺,公子,像是不高興了。
進到內室,言徵徑自走到窗前的軟榻上斜躺下,清淺的月華自雕花的窗柩透過,在他身上灑下暈染的光,襯得那一張如玉的側顏,模糊到荒涼。
他緩緩自袖擺裏拿出一朵略微泛黃的梔子,其上幾道猙獰的掐痕,那白中泛著青的花瓣,柔軟的脈絡開始枯敗,然那馥鬱的香,卻是依然濃烈,直叫他心裏,都開始顫栗。
他小心地嗅了嗅,把那一朵梔子擱到唇上,淺淺烙下一吻,仿若這般,便可封閉,內裏的千瘡百孔。
如若腐朽,那便在無人的夜晚,深度發酵。
那些注定得不到的期許,或許,就該掩埋在末路之終,瞧不見,爛得徹底。
此時城外的晚梔山,萬樹梔子競相綻放,濃鬱的香氣在撩人的月色之下浮沉氤氳,彌散在那清透的綠葉之間,妖嬈萬千。
雲畫一襲煙雨天青的侍女常服,款款而立,夜風稍許寒涼,她水色的眸看著天際自暗沉雲霧之中穿拂的明月,嫣紅的唇淺淺一勾,媚聲開口:“如此良辰月下,美人何不出來一見?”
一陣香風過處,她身旁已是多了一位藍衣女子,不似雲畫初時那般的寬袍廣袖,她卻是一身緊致妖冶的窄袖長裙,一針一線,勾勒出如此令人血脈噴張的身段,恰到好處的起伏,那墨藍暗繡纏枝蓮的裹胸之上,隱隱透出半道雪色的弧,攝人心魄。
指尖鮮紅的丹蔻撫過瑩白的下巴,藍衣女子極盡魅惑地笑了笑,在這沉寂的夜色裏,驀地有些滲人,她不緊不慢地開口:“我竟不知,你什麽時候如此大方了,萬年的道行,卻用來博美人一笑,不過,好像是有人不領情。”
聞言,雲畫長袖之下的手不覺緊了緊,她緩緩側眸,看向那一張豔麗至極的俏臉,淺笑著開口:“百年不見,你還是如此讓人討厭。”
見此,藍衣女子眸間笑意更深,她似是輕浮地撫過雲畫的側臉,妖冶的紅唇湊近她的頸側,吐氣如蘭道:“百年不見,我卻好似是更加喜歡你了呢?”
“收起你這般風騷的姿態,我可不是那些任你玩弄於指尖的男人。”說著,雲畫稍稍退後半步,眉目稍斂,略微不耐地開口:“花也看了,人也見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長夜寂寞,我怎麽忍心留你一人。”
“寂寞的是你,再不走,是想逼我動手麽?”說著,雲畫驀地自虛空之中召出一把雪色的長劍,劍尖隱隱泛著幽藍的暗光,直指藍衣女子那纖長的頸側。
見此,藍衣女子隻別有深意地一笑,爾後漫不經心地開口:“出息,不過是一個男人,不如跟著姐姐我,做個亡國妖姬又何妨,快意山河。”
話落,她略微一頓,繼而正色道:“相識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那位言大公子,才大命薄,活不過鬼節,你自己好自為之。”
風過處,不過她一人獨立,隻空氣中那不及消散的幽香,流連著那一場相遇。
緩緩靠著一株梔子坐下,她水色的眸子看著清淺的月華,近乎呢喃到:“定是族長從狐狸窩裏,才抱來你這樣一個異端。”然話落,那嫣紅的唇,卻是不自覺彎了彎。
青天不夜,錦繡相思,由來苦短,奈何恨長。
枯坐一夜,不覺已是天明。
言徵近乎僵直地起身,梳洗作罷,待得行至院外,才發現下起了細密的雨,不得焚香煮茶,左右無事,他緩緩沿著那九曲回廊走向外院。
小玉執著一把紙傘自雨中行來,一眼看見站在寢苑門口的公子,她低身一禮,爾後淺笑著開口:“公子可是來找雲畫姐姐的?她昨天出府了,一夜未歸。”
聞聲,言徵隻覺心口一窒,有一種莫名的鈍痛在無聲無息地蔓延,連呼吸,都扯到骨子裏的疼,他恍惚著轉身,那一貫雲淡風輕的悠然,終究亂了分寸。
小玉看著那明顯與往日不同的公子,似是輕歎一氣,卻也不再多言。
此去城外晚梔山,車程需一個時辰,言七坐在馬車外麵,看著那細密的雨自天幕落下,無奈地搖了搖頭。
想起公子吩咐他備車時話裏隱約的絕然,他隻覺得陌生,這是他第一次見涼薄如公子如此重視一個人,但到底該不該,他卻是不確定了。
細密的雨透過繁茂的枝葉,浸染著絲絲縷縷的梔子花香一下一下落到臉上,不重,卻依然烙到心間,恍惚間,她似是自那萬樹梔子的盡處,望見一襲單薄的身影,一霎連疼痛都淡化。
言徵走至雲畫身前的時候,那月白的錦靴已經泥濘不堪,連衣擺處都濺落著數不清的泥點,稍顯狼狽,那寸寬的錦帶被一滴一滴的雨水浸濕,隱約透出那深邃的眼窩,帶著若有若無的落寞。
雲畫顯然沒有想到言徵會到晚梔山來,曾經風華無雙的第一畫師,而今卻滿是泥垢,她錯愕了半晌,才略微艱澀地開口:“公子,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你便也不打算回去了,對不對?”說話時,他向來清冽的聲線裏帶了一絲明顯的輕顫,似乎要把指尖折斷在掌心裏的力道,才能克製住內心的那種幾欲發狂的衝動。
明明已經要觸碰到的,他不該猶豫,這一拒絕便要傷筋動骨的執念,也不該被動搖。
聞言,雲畫那水色的眸似是更加疑惑了,她試探性地開口:“你以為,我生氣了,所以不打算回去了?”
她的族長,這真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難道不是?”不覺地淺歎一氣,言徵緩緩伸出那骨節分明的手,爾後溫聲開口:“好了,跟我回府。”
見此,雲畫自是不再矯情,笑靨如花地把手放到他的掌心裏,她得寸進尺地說道:“反正你鞋也髒了,背我回去好不好?”
雲徵無奈,卻也不舍得拒絕。
回到言府已至正午,因著那一身煙雨天青的侍女常服已經淋濕,雲畫便換上了早先那一襲隱秘而華麗的紅衣,半開的墨發便那般肆意地披散在腰際,無聲妖嬈。
她款款行至內院的時候,雲徵因著一夜未眠已經歇下,那浮冰碎雪一般的玉顏,隱隱泛起一抹病態的青白,竟是透出了難掩的脆弱。
雲畫小心地靠坐在鏤花的床側,爾後傾身,水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沉寂的睡顏,似是覺得不夠,她伸出皓白的手,沿著那分明的輪廓緩緩勾勒,從那瑩白的下顎,到淺淡的唇,直至那挺直的鼻梁,一分一寸,都似是撩到人心底一般。
她似是狡黠地一笑,爾後迅速地在他唇角淺淺烙下一吻,那綿軟而清新的觸感,流年在唇齒間,仿若一下便酥軟到骨子裏。
勉強忍住內心那異樣的躁動,她粉白的指尖緩緩移至那寸寬的錦帶,正待看一眼那一雙隱秘的眼眸,卻是突地自腰間傳來一股霸道的力道,她猝不及防一下重重跌到他身上。
感受著腰間那不容忽視的力道,她驀地抬眸,看著他唇角戲謔的笑,近乎訕訕道:“公子,你怎麽醒了?”
“我若不醒,你是不是更該有恃無恐了?”說著,他不輕不重地在犯罪未遂的某人腰間掐了一把,繼而開口:“對公子我上下其手,我是不是該誇一句,勇氣可嘉,嗯?”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但雲畫還是極盡討好地笑了笑,爾後諂媚著開口:“哪有,我隻是見公子才冠古今,顏傾天下,所以近處離瞻仰一下你的風姿。”
“阿徵。”聞言,他隻緩緩道出兩字。
“什麽?”雲畫卻是錯愕當場,明顯有些遲鈍。
“我說,以後喚我阿徵。”似是無奈地淺歎一氣,他緊了緊擱在她腰間的手,爾後一手扣著她的後腦把她壓下,唇齒相依間,他呢喃到:“雲畫,我的雲畫。”
曾經,他說:青天不言,雲中有畫,便喚雲畫罷。
她說:雲中有畫畫言花,水間映月月下緣,既然公子喜歡,那麽以後便喚我雲畫罷。
雲畫,終究是,他的雲畫了。
不似淺嚐輒止,這是一個霸道而炙熱的吻,直至被馥鬱的幽香浸染得濃烈而悠長,連呼吸都被填滿。
待得雲畫找回自己的心跳,已是許久之後了。
那平素欺霜賽雪的一張臉,紅暈未散,煙霞萬千也不及一分醺然,胭脂濃烈,紅梅傲雪,也不外如是。
如此這般的旖旎風光,雲畫自是不知,她不死心地流連在他眉梢,很是軟糯地開口:“阿徵,給我看看你的眼睛。”
見他不說話,她軟軟地在他唇角輕啄一下,似是嬌嗔道:“阿徵,阿徵,你就給我看看,好不好。”話落,見他眉梢似是皺了皺,她趕緊軟聲說道:“好吧,阿徵,你不要生氣,我保證不看了。”
聞聲,言徵似是重重地歎一口氣,爾後伸手撫了撫額,頗為無奈地開口:“笨蛋,我隻是想說,你壓著我的手了,如何取下這錦帶給你看。”
說著,他在某人疑似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外加會錯意的尷尬視線之下,緩緩解開那寸寬的錦帶。
意料之內的,那是一雙傾盡山河風流的墨眸,雖是稍顯黯淡,卻更多一分天地浩渺滄桑過盡的超脫,幽沉,冷寂,隻一眼,便叫人沉淪。
雲畫倏地回神,爾後略顯笨拙地把錦帶縛到他的眼眸之上,很是一本正經地開口:“算了,阿徵你還是把眼睛遮著吧,不然東陵的女子都要賴上你了。”
聞聲,言徵似是戲謔一笑,爾後調侃道:“比如說,你麽?”
見此,雲畫卻是一絲羞怯也無,她甚是理直氣壯地開口:“才不是,我又不是東陵人。”然最後一句,卻因著沒有底氣,聲音倒是低了下去,隻隱約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