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似曾相識的畫麵
吳恙關上辦公室的門，忍不住輕笑一聲，原來她在她的員工心裏的形象，竟然是如此嚴肅拘謹。
她想起寧衍的樣子，隻怕公司裏的人看到他便像小雞見到了老鷹。
突兀的手機鈴聲，一聲聲的敲擊著她的耳膜，她揉了揉耳朵，拿起了手機。
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心裏遙遠的地方好像發出哐的一聲響，震得她人都麻木起來。她趕緊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端是個柔弱的女聲，她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說道：“吳小姐，我答應你上次提的要求，我願意撤銷訴訟。”
吳恙放下電話，心裏的大石頭仿佛終於落地了，她拿起電話通知宋君和柳喬葉，又趕緊拿起車鑰匙，朝外麵趕去。
“小司，我桌上的文件幫我整理好，還有上月的財物報表我回來的時候，要見到完整的表格。”
她沒等聽到秘書的回應，便匆匆出了門。
醫院裏，門口依舊圍著一堆人，吳恙艱難的想從人牆裏突破進去，卻發現根本無能為力。
那些人高舉著雙手，哭天搶地，如著了魔一般。她正想著要用什麽辦法才能過去，忽然收到了柳喬葉的信息。
“小恙姐，來住院部南門！”
她將手機放好，朝南門飛快的趕去。
到達南門的時候，柳喬葉和宋君已經在那兒等著了，他們身後是一片茂密的綠化隔離帶。
吳恙瞪大了雙眼：“你們難道是要從這裏穿過去？”
柳喬葉點了點頭：“是啊，前門是通不過的，那些人現在變本加厲，說是不賠錢，任何人都不準進出。”
吳恙看著眼前的隔離帶範了難：“雖然我們穿著很厚的大衣，可這綠化帶這麽嚴實，穿過去，衣服隻怕都要掛在上麵。”
“沒關係的！”柳喬葉站到最前麵，她指著這一片隔離帶說道：“我走最前麵，小恙姐你緊貼著我，宋君站最後麵，這樣能過去的，你在中間，我們保護你。”
她正要開口，宋君打斷道：“我走最前麵，你走後麵吧。”
“不行，你受傷了！”
“我傷的是頭，這些隔離帶又不會傷到頭。”
“反正不行！”
吳恙看著又要爭論起來的二人，無可奈何的歎氣道：“好了，就這樣，小君走最前麵，葉子中間，我墊後。不許再反駁了，又不是去赴死，別太緊張了你們。”
他們麵麵相覷的看了一下對方，隻得答應下來。
隔離帶下麵都是堅硬的樹枝，三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裏麵掙脫出來。
三人的衣服上都或多或少的被掛花了，吳恙看著狼狽的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君和柳喬葉對視了一眼，也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她看著宋君現在似乎心結解開了不少，估計是柳喬葉的功勞，她對柳喬葉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他們才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了從病房裏傳出來的聲音。
門被推開了，裏麵的女子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啕號大哭，吳恙走上前，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
吳恙忍不住詢問：“趙女士，你這是怎麽了？”
她抬起頭，不斷的哭泣著，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她將手頭上的文件遞給吳恙，她這才看清楚上麵寫的大字是：離婚協議書。
下麵的名字赫赫的寫著：林斯趙小雅
吳恙蹲下身子扶起不斷哭泣的趙小雅：“他打你了？”
旁邊的產婦圍了上來：“她丈夫真不是個東西，她這才動完手術多久啊，今天衝過來，話沒好好說兩句就對她拳打腳踢的。你們看看她這臉！怎麽下得了手啊！”
趙小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已經對他死心了，我要是不和他離婚，遲早要被他打死，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外麵早就有人了，我要撤銷訴訟，孩子是我的，憑什麽讓他拿著我孩子用命換來的錢，去和別的女人瀟灑！”
吳恙的心一陣一陣的揪著痛，她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你能想通就好，你要撤銷訴訟的事情，沒有和他透露過吧？”
“沒，沒有……”趙小雅咬著嘴唇：“我怕和他說了，他不肯離婚。”
吳恙將她的手緊緊握住，眼神堅定的看著她：“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受這種折磨。”
趙小雅撲到她的懷中，痛哭流涕：“謝謝，謝謝你！”
仿佛能體會到她的傷痛，吳恙的眼睛竟也開始模糊起來，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可是趙小雅的遭遇不知為何，總讓她如身臨其境般的痛著。
趙小雅的絕望來源於自己曾經深愛的丈夫，一夕之間，她什麽都沒有了，這種絕望能把人逼上絕境。
事情到這裏就明朗許多，隻要趙小雅將訴訟撤銷，她的丈夫怎麽也翻不出個天來。然後再叫來記者，將醫鬧的事情大肆宣揚，他怎麽也沒理由能站得住腳跟。
吳恙安慰好趙小雅，交代好事情就要出門，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一陣的呐喊聲。
那些喧囂的呐喊聲，像洶湧而來的潮水，幾乎將她淹沒。
這種莫名的不安感，讓她的心髒急速跳動著。
她對宋君說道：“小君，我們去門口看看，那裏好像發生了些什麽事。”
他們跟著遠處而來的喧囂聲朝外麵走去，那樣的呐喊聲越來越近，簡直就在她的眼前。
“庸醫！”
“賤人！”
“殺人凶手！”
顏瑟的臉忽然的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按住腦袋大喊一聲：“媽！”
走在前麵的柳喬葉和宋君被她的尖叫聲驚到，他們回過頭，疑惑的看著她。
“小恙姐，你怎麽了？你剛剛喊的是？”
吳恙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苦澀的扯出一絲笑容：“沒事，我們走吧。”
門口簇擁著的是一大堆瘋狂的男子，他們將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圍在人群裏，那樣刺眼的一抹白，讓人的心忍不住狠狠抽了一下。
“這就是和趙小雅動手術的李醫生。”宋君在她耳邊提醒道。
那位醫生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他的人生才剛剛進入最輝煌的時候，現在卻在這裏，被這樣的人唾棄著。
“殺人凶手！還我兒子命來！”
“庸醫，你怎麽不去死啊！”
“呸！”
有人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人群裏發出一陣哄笑聲。
明明是嘈雜不安的場景，可在她的眼裏，卻像按了靜音鍵一般，她隻看到無數醜惡的嘴臉，用盡手段來羞辱孤零零站在那裏，救死扶傷的醫生。
腦海裏不斷有記憶的片段飛速越過，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見了，她看到門口的那些人都變了一個模樣，旁邊的樹木瘋狂的長出了綠芽，刺眼的陽光射在皮膚上，像被人活生生的倒了一盆開水。
吳恙渾身上下都變得燥熱難耐，她抹了一把臉，濕噠噠的不知是汗還是眼淚。
人群中那一抹刺眼的白，背對著自己，瘦小的身軀不斷的顫抖著。
“對不起，可是這也不是我希望的啊，病人已經……”
“放屁！你殺了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完結了嗎！”
“就是，一命換一命！”
吳恙看著眼前湧動的人群，心裏一陣翻滾，惡心，難以抑製的惡心！
人群的邊上站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她站在女醫生後麵，伸出一雙小小的手。
稚嫩的聲音從她的嘴裏發了出來：“不許你們罵我媽媽，你們這群壞人！”
“這樣壞心思的女人能教出什麽好女兒啊！對，都是不要臉的賤貨！”
有人不斷的發出不堪入目的咒罵聲，甚至有人將腳上的鞋子脫下，用力的朝人群裏砸了過去。
眼看著那雙鞋子就要砸到小女孩的臉上，吳恙站在模糊的回憶裏大吼一聲。
“不要！”
比她的尖叫更快的是那抹白色，她彎下腰將小女孩緊緊摟在懷裏，任由無數的攻擊朝自己的背砸去。
那樣瘦弱的一抹身影，在擁擠的人群裏顯得那麽渺小，吳恙麻木的站在那裏，從心髒傳來的痛覺，像山穀裏被反複激發的回聲，漸漸變得震耳欲聾。有一把掉落在心髒裏的巨大鋒利剪刀，哢嚓哢嚓地迅速開合著剪動起來。
她的淚像決堤的洪水瘋狂的湧了出來，一直背對著自己的那個瘦弱的背影，忽然抬起頭來，那張同樣是淚流滿麵的臉，竟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她愣愣的看著，嘴裏忍不住喃喃。
“媽媽……”
是她的媽媽，那個叫顏瑟的溫婉美麗的女人。
此刻的她被人像垃圾一樣的唾棄著，不過是因為，她為本就被拖延救治，送過來時就已經是晚期的癌症病人，動了一次手術。
動完手術還是安然無恙的病人，在一次家屬的探視後，突然惡化離開了人世，可他們居然將這一切都推倒了她的身上。
她才剛剛升為主治醫師，她的前途一片大好，她為了學醫吃盡了苦頭，她的夢想是救死扶傷，她想做可以讓女兒驕傲的母親，可是，全都破滅了。
她被人用這世間最肮髒的詞語羞辱，在被醫院勸退離職後，困在家裏整整一年都不敢出門。
“小恙姐？你怎麽哭了？”
宋君輕輕晃了晃她，那些回憶像氣泡一般瞬間消失不見了。
那個稚嫩的小女孩，那個流著眼淚的女醫生，那些無比亢奮的“正義使者”，統統像碎片一樣，在腦海裏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