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木雕
新肉的生長速度越來越慢,嘶喊聲也慢慢變得軟綿無力,終於在月刃削完最後一片肉時,那瑩白的骨架徹底沉默了下去。
除了雨聲,世界一片寂靜,大家都在屏息等待——這場無止盡的淩遲終於結束了嗎?
荊平野腳步微動,想登上鼓樓抱下那具骨架,結束了就一起回家吧!
可沉默永遠都不是結束,而是在醞釀另一個開始。
寒光粼粼的月刃靜謐的一陣後,又翩飛了起來,隻是這次,它不在從那具已經沒有一絲人肉的骨架上刮削,而是親昵的輕觸了每一根白骨,就好像親昵的情人在做最後的告別,然後就在所有人的驚詫中嗖然插入胸骨中,末根而入,無火自燃,骨架連著刀身烈焰滾滾,白光燎日,頃刻間就灰飛煙滅。
荊平野兩手空空,隻剩下雨穿過虛張的手指帶走那人的所有。
水火交替,削肉焚骨——終身難忘。
已經疫症橫行的都城一日間病情全消,可全城卻集體沉默了下來,沒一個人為這場抗疫的勝利舉行慶祝,朝野上下也一致保持了緘默。
荊平野也如死寂的大海,沉靜的沒有生機。
可午夜夢回,無數人自夢魘中驚醒,那恐懼的喊聲如那日鼓樓上空的嘶喊聲一樣,痛徹心扉,久久不息。
此後多年,長生隻活在了數人的夢魘中。
長生,這個名字也成為了所有人的禁忌,在不被提起。
“我沒有姓氏,我長生不死,所以就叫長生。”
……
嘉嶽城,禹國邊陲重地,也是抵抗魏軍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防線。
荊平野來這三年,魏軍忌憚,一直不敢來犯,羸弱的禹國也終於獲得機會休養生息,國力逐漸強大起來。
年輕的將軍從繁華的都城來嘉嶽的時候什麽都沒帶,隻帶了一個巨大的木櫃,裏麵裝滿了上千件木雕。
木櫃就放在將軍的寢賬內,每日夜深時,將軍都會打開木櫃,拿出一件木雕細細雕琢,手裏的刻刀越發熟練,才發現自己原來雕刻的是多麽粗糙,拙劣,現在細細雕來,發現竟然有好多地方都不像,那人竟然還說可以了。
怎麽就可以了?如果自己一直都雕的不像她的話,如果一直不下雨的話,如果……能稍微對她好一點的話,她還求她抱抱她,那時的她是有多怕啊,怕到手腳冰涼的靠著他還是渾身打顫,他卻說了什麽,告訴她不要得寸進尺是嗎?
太多的如果,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如果知道了結果,重新選擇呢?
荊平野放下刻刀,閉上眼睛,揉揉眉心,剛要平複下快要爆炸的腦袋,趕走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門外就傳來了副將莫少英的稟報。
“相府趙靜姝小姐來了。”
“少英,你去接待吧,正好你與她也是舊識。”
“可是趙小姐前幾日才被太後收作義女,又被冊封了安陽郡主,這次又帶著皇帝犒賞大軍的數旦糧食,您這麽冷淡不好吧?”
門外的少英勸道。
“去吧,就說我在外巡防,一直未歸。”
“可是,靜姝她……”
“荊大哥,你就這麽不想見到靜姝嗎?”
營帳的房門吱嘎一聲,一道芊芊倩影嫋娜娉婷的走了進來,素手又輕輕合上門扉,將莫少英阻擋在了門外,慢慢走向荊平野。
“郡主大人,莫讓荊某做那言而無信之人。”荊平野站起身,上前彎腰作揖,將頭深深低了下去,就是不看趙靜姝一眼。
趙靜姝忙上前握住荊平野作揖的手臂,想要將人扶起來,可荊平野卻後退一步,退開了公主的攙扶,頭顱還是深深低垂,隻露出頭頂處烏黑的發髻。
趙靜姝看著空蕩的雙手,聲音苦澀。
“荊大哥,她已經死了這麽久了,為何你還要苦苦難為自己?”
“郡主,我與拙荊有約在先,還請郡主不要為難荊某!”
荊平野弓著身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什麽拙荊,我才應該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才是和你青梅竹馬有過婚約的人,是她,是她挾藥威脅,橫刀奪愛,現在她已經死了,你還要守著什麽諾言!”趙靜姝一向溫和的聲線也變得尖銳,三年了,每次都是這樣,她多少次千裏迢迢的來尋他,他都避而不見,就算見了,也是這樣一幅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甚至連臉都不曾在讓她見過。
她好恨,為什麽明明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個該死的女人橫刀奪愛就算了,可人已經死了,荊平野還要守著和死人的諾言,拒人千裏。
為了一個死人不理活人,還要遠離熱鬧繁華的都城,來到這最艱苦最危險的嘉嶽城,這麽苦苦作踐自己,她不明白。
“荊大哥,你忘了嗎,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從小就說長大了一定娶我,可她卻自私的將你我分離,她明明隻有三天可活卻還要拉著你成親,讓你三日便成鰥夫,你忘了大家都怎麽叫她的嗎——毒婦,她的心腸如此狠毒,你為何還要獨守著什麽諾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