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蠱師】與孫文遠
第89章 【蠱師】與孫文遠
早些時候。
孫炎飛發了很大脾氣,但他對女人向來紳士,不好在楚卿卿面前表露出來。楚卿卿小心翼翼地攬著他的胳膊:「炎飛,婉婉姐姐說不定有事在忙……」
「這都兩天了!」孫炎飛忍著火,壓低聲音道:「楚婉婉擅自脫離隊伍,說是去找生意。就算是死,我們把安全區外圍都找遍了,屍體在哪?!」
「你看,沒找到屍體,楚婉婉可能還活著嘛,只不過被什麼事情絆住了。」楚卿卿辯解道。
「哼。」孫炎飛哼了一聲,權當回應。楚卿卿接著道:「還有許君池那個賤女人,我們待她不錯吧,試驗區的人問她要不要換個隊伍,她二話不說就走了。」
「碰見韓雨淑的隊伍之後,就一直在倒霉。」楚卿卿恨恨道。
「行了。」孫炎飛看一個中年男人走近,拉住楚卿卿,沖那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地笑道:「王總。」
中年男人象徵性地擺擺手:「小孫啊,你們隊伍,最近好像不太行啊。」
孫炎飛賠笑:「全靠王總擔待,王總,我們這個月的晶石品相不好,等過兩天,弄到好的一併給您瞧瞧。」
「哎。」中年男人拍拍孫炎飛的肩,神色緩和了些,嘴上仍道:「也不是晶石的事,小孫,你們在安全區外惹的人來頭可不小。」
孫炎飛奇怪道:「韓雨淑?她有什麼本事。」
「不管叫韓雨淑還是何殊,那個女的只是順路搭車,進了安全區就跟另一個妞離開了。」中年男人不耐煩道:「小孫,你們跟那車人打過一架,都沒看出來嗎?車裡面有兩個高級能力者,還是國安部的少校,你們打劫到他們頭上,真夠不長眼的。」
孫炎飛回想一下,感覺車裡幾人相處熟稔,韓雨淑跟那些人不像只是搭順風車的關係。但他不敢反駁「王總」的話,便賠笑著連連道歉:「王總,您說的是。」
「算了。」中年男人道:「那兩個少校正撞槍口上,戴眼鏡的那個已經被其他勢力弄死了,另一個關著呢,出不來。他們仰仗的首長都自身難保了,呵。」
「這次算你們好運,當點心吧。」中年男人總結道。
中年男人正數落二人,一個帶著口罩,穿白大褂的青年人匆匆走過,朝安全區大門口走去。
中年男人臉色立刻變了,露出諂媚的笑容,幾步追上去:「啊呀,這不是尹所長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尹游冷淡地點點頭,轉身要走。
中年男人還試圖在尹游面前刷存在感:「尹所長,您平常根本不出實驗區,咱們這些人想為您效力也做不到啊……」
「請讓一讓,我急著去殺人。」尹游瞥了中年男人一眼,口罩遮住他下半張臉,但依然有猙獰繁複的刺青爬出口罩,一直爬到他眼底,簡直像個年輕冷漠的惡鬼。
中年王總瞬間啞火。他退後兩步,訕笑著:「您慢走。」
【蠱師】尹游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轉身頭也不回走了。安全區大門前,他拉下口罩,露出臉,守衛忙不迭將鐵門打開,連基本的問話流程都跳過了。
孫炎飛沒見過這人,怎麼連王總都對他畢恭畢敬?他身旁,楚卿卿嘟囔一句:「這誰啊?」
中年男人沉著臉,臉上帶著些微畏懼與嫌惡,最後道:「特級能力者,實驗區唯一的掌權者兼研究總負責人,【蠱師】尹游。」
……
s級喪屍【暴君】聞未黎,他的據點離安全區不遠,在一處地下防空洞里,防空洞上蓋了一座巨大宮殿。據點外攔著不下百隻異能各異的喪屍,據點內藏了二十多隻a級喪屍。
尹游站在據點外,抬頭看這棟類似宮殿的建築。他無視了宮殿外各種奇形怪狀的雜魚,那些喪屍盯著他,蠢蠢欲動。
毫無美感,尹游想。聞未黎的審美實在很糟糕,更何況【暴君】也不是非要住城堡。他之前和蘇默吐槽過這個問題,看起來蘇默沒能提出恰當的建議。
尹游完全無視了那群喪屍,看上去有機會。一隻a級喪屍流著口水,躍躍欲試想要撲過去。另一隻更像人的a級拽住他,與此同時,一隻b級喪屍沖了上去。
誰都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下一秒,那隻b級喪屍整個爆開,爆成一團黑霧,它的頭顱滾到一邊,瞪著眼,露出難以置信的恐懼神色。
接著,一隻黑綠色的小甲殼蟲從那隻喪屍的脖頸斷口處爬出,迅速鑽進泥土中。那顆喪屍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類似慘叫的嘶吼,就整個溶解,變成肉泥狀流體,融進土地。
那隻a級喪屍篩糠一樣抖起來。它深深埋著頭,將所有渴望和本能壓下。
「喂,你。」一個聲音在那隻喪屍耳邊道。
喪屍猛一抖,抬頭看見這個年輕的特級人類正盯著自己。尹游道:「去給聞未黎帶個話,【蠱師】在外面等他。」
「三分鐘,如果不出來,就掀了他的半個地盤。」尹游輕描淡寫道:「如果他還不出現,就把另外一半也掀了。」
「我要殺的是他,如果耽誤了時間,我不介意多殺幾個。」尹游補充道。
尹游話音未落,宮殿大門就被推開了。一隻穿著西式禮服,管家打扮的a級喪屍躬身行禮,聞未黎從他身後走出。
聞未黎帶著笑:「哎呀,老朋友見面,這麼冷酷可真寒心。」
「廢話少說。」尹游扯下口罩,冷漠道。他臉上的刺青的確是活物,此時已從脖子爬到了眉心。尹游的眼瞳中有東西在動,細看之下,也是那些刺青,帶著不可名狀的恐怖意味,如同細小的毒蟲害獸,在尹游的眼瞳中掙扎扭動。
聞未黎突然捂住嘴,劇烈地咳了數聲,一隻毒蟲從他嘴裡飛出來,聞未黎吐了口血,定睛一看,血里有未孵化的蟲蛹。
「告訴我,孫文遠在哪?」尹游逼問道。
「你改變了我的認知?」聞未黎笑笑:「這點小把戲,對我不管用。」
「我的蠱蟲還沒殺過s級喪屍,我不介意試試。」尹游道:「聞未黎,我耐心有限,告訴我,孫文遠在哪?!」
聞未黎攤手:「我以為,既然你來找我,就是知道他已經死了。」
「……」尹游愣了一下,旋即否定道:「不可能。」
「這很正常。」聞未黎慢悠悠地:「你也知道,我是頂級s級喪屍,孫文遠對上我,沒有勝算的。」
「不,不可能,你沒理由殺他。」尹游喃喃道:「他在哪,告訴我!」
聞未黎聳聳肩:「【蠱師】大人。你覺得我沒理由殺他,為什麼?你以為我會怕你尋仇?」
「真是感人。」聞未黎道:「昨天還有個人類女孩問我,我和蘇默是什麼關係。」聞未黎笑了:「不過,我猜那個女孩想問的是,一個人類,特級能力者,還有一隻s級喪屍,明明應該不死不休,怎麼開始玩情深義重的好朋友過家家遊戲?」
「答案當然是,徹頭徹尾的利用關係。」聞未黎露出一個真正的,只有喪屍才能做出的表情。
血腥,貪婪,瘋狂。
s級喪屍有著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但內里早已扭曲變形,完全成了怪物。
「我殺了孫文遠,怕你不信……」聞未黎說著,沖身邊的僕從招手。那隻管家喪屍捧著一個布袋子,呈給聞未黎。聞未黎臉上勾起嘲諷的笑容,將袋子打開。
尹游察覺到了什麼。但他始終無法相信,直到聞未黎打開了袋子,裡面裝著一個年輕男人的頭顱。
確切說,那是s級喪屍,孫文遠的頭。
尹游愣住了,全身發冷,如同浸在北極的寒冷深海中,他看著那張臉,彷彿隔著經年歲月,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他模模糊糊聽見聞未黎在說話。
「……我挖出了孫文遠的晶石。【蠱師】,你這是什麼表情?你對你五年前那個人體實驗品,不會有什麼憐憫關心的感情吧?」聞未黎搖搖頭:「不好意思,沒想到他變成了喪屍,你們關係還這麼好。」
「孫文遠,他不是實驗品。」尹游浸在過去幻覺之中,無法脫身。他下意識道:「我的實驗,創造出的是真正的生命。」
他創造的是真正的生命。
……
五年前。
尹游,23歲,A大博士生。父親早逝,母親是苗女,多情又美麗,很早再嫁,每月給他打些零花錢。幸好他在學業上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運氣也算不錯,讀書跳了幾級,進了不錯的大學,順利保研,在研二轉博,順利到了心儀的大學做研究。對比身邊人,自己年紀略小,不少師兄師姐很照顧他。唯一的苦惱就是,他的導師氣量狹隘,容不下他。
卡論文,剽竊研究成果,言語辱罵,各種刁難,尹游不大樂意應付研究之外的事,奈何導師壓他一頭,他只能忍著。所幸天才不管怎樣蒙塵,都有展示的機會,他發表某篇論文後,得到國外一名導師的邀請,轉到了他門下。
那位導師是研究領域的大牛,尹游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導師年齡大了,只帶兩個學生,他算是關門弟子,他有一個師兄,平時導師忙,師兄對他相當關照。
師兄叫孫有方,也是國人,不到三十,馬上畢業,在他的研究方向內小有成績,已經有了未婚妻,喜歡抽煙,不過人品很好,總躲在衛生間抽,抽完了還通風換氣,免得嗆到別人。孫有方年輕有為,算得上前途光明,充滿希望。
孫有方知道尹游的年齡后,登時傻了眼,說他真算得上天才,難怪導師收他做關門弟子。他管尹游叫弟弟,他的未婚妻金髮碧眼,來看他時,總帶著自己做的特色菜,過來之後先聞聞孫有方的衣服,然後去收他的煙和火機。
後來她也給尹游帶一份,笑眯眯地叫他小孩,尹游管她叫嫂子,她總叮囑尹游,不要跟著孫有方學抽煙。
「身體都搞壞了!你們做研究的還不運動,作息不規律,還總忘了吃飯!」她擺出數落的語氣,孫有方就摸著頭笑,表情很幸福。
「還笑!進醫院就不能耐了。」她責怪著,幫孫有方和尹游把實驗室收拾乾淨,擦了桌子,通風換氣,把孫有方的臟衣服帶走,給他裝好洗凈的外套。
吃飯,研究,睡覺,如果只是這樣,那尹游會很快畢業,如同得了文曲星庇佑一樣,過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但或許天才大多傲慢,他也想做些前人沒做過的研究。他開始研究人體,研究一些那時法律並不允許的東西。不過他相當謹慎,只從黑醫院購買未登記的屍體,用來做實驗。
他醉心研究,觀測人類大腦的極線,有次把大腦切片放在了實驗室的冰箱里,忘了取出來。
剛巧那天師兄的未婚妻過來,孫有方從冰箱里給她找雪糕吃,他翻出兩隻雪糕,自己嘴裡叼著一個,表情很自然地關上冰箱門,將兩支雪糕分給尹游和自己的未婚妻。尹游咽了下口水,接住雪糕,孫有方好像沒發現異常。
之後不久,他的研究遇到了瓶頸,他在暗網的某個研究網站找到了類似的研究方向,諮詢后,對面的人告訴他:「您的研究成果遠遠超過了我,我可以資助您,請您為我工作。」
他表示可以提供一切尹游需要的,工資會非常高。但尹游拒絕了,那人便提供給他一個聯繫方式,告訴他改變主意后,隨時可以聯繫自己。
尹游對人體的研究並沒有就此止步,他研究越深入,就越痴迷於此。直到某天,他的研究被突擊調查,他私下進行人體研究的事情被曝光。實際上這不算非常嚴重的問題,他只是私下購買了一些屍體進行研究,他等待著調查結果,並想好了如何解釋。
結果,他被查出進行了人體實驗,直接鋃鐺入獄,從一名天才博士生變成了犯罪分子。這種毫無來由的罪名扣到他頭上,將尹游直接弄蒙了。他申請重新調查,並請了律師,結果是,調查明確顯示他進行了人體實驗,證據確鑿,知名的律師都拒絕為他辯護。
他隱隱從此事中察覺到底下的暗流。這種,無法反抗的,陰影中的力量。
他被判了八年,如無意外,他的學術生涯大概會就此斷送。尹游的導師急得不行,一大把年紀,為他的事忙前忙后,他拒絕了導師的幫助,進了監獄,靜靜等待著。
一個月後,有人申請和他見面,他便知道,時候到了。探監室,一個陌生男人站在玻璃窗那頭,在電話里恭敬地叫他「尹先生」。
那個人請他為自己的老闆工作,進行人腦的研究,老闆會為他提供所有他需要的,並且幫他脫罪。
「明白了。」尹游道:「條件很優厚,我同意。」
不久尹游被宣判無罪,放了出來,剛出監獄,他就被半脅迫地帶到一個地下研究所。他在那裡進行研究,工資比他從前讀博士的時候高了數倍,而且居然工作還輕鬆些。
老闆跟他見了面,用溫和親切的口吻向他道歉,說自己之前所做種種,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明白。」尹遊說:「您之前在暗網聯繫我的時候非常誠懇,是我不識好歹,還讓您費一番周折,把我請過來。」
老闆笑了:「和聰明人談話果然很開心,這瓶葡萄酒送給您,做為見面禮。」
尹游接過,打開稍微聞了下,聞到一些很不妙的味道。他委婉拒絕道:「非常感謝,不過老闆,您不用擔心我的忠誠問題,我認為這些能導致成癮的東西影響工作。」
老闆哈哈大笑起來。他收回紅酒,拍了拍尹游的肩膀。老闆又嘗試拿權利美色名譽賄賂尹游,結果他只要求漲工資。老闆非常慷慨,並且為人體貼,給他配了保鏢,還要求他們不能在尹游面前做的太血腥暴力,老闆只要求尹游干一件事,讓他研究如何以最小的損傷轉移人腦。尹游非常配合,也有成果,沒多久,他就重獲人身自由,平常只有幾個保鏢在身邊,美其名曰「保護」。
大約兩年後,喪屍病毒剛剛爆發,尹游仍在做他的研究,他對病毒感染後人體的異變很感興趣,還向老闆打聽能不能抓只喪屍來研究一下。
老闆仍在做他的換腦永生夢,欣然同意,讓尹游繼續研究。
某天,老闆帶尹游去看他最新的研究成果,他自己也是一個研究者,此時相當自得:「我用活人的細胞做了一個克隆人,尹游,我打算讓你把那個人的大腦換到克隆人身上,這樣就不會產生排異反應。」
「……活人?」尹游問。
「啊,啊,放心,那個人肝癌晚期,快死了,自願來當受試者的。」老闆說。
那天晚上是滿月,八月十六,Z國闔家團圓,剛過完中秋。
尹游看到了受試者,那是個熟人。那是他的師哥,孫有方。
孫有方沒刮鬍子,衣服皺著,外表非常頹喪,看到實驗室穿著白大褂,模樣端正的尹游,眼神亮了下,彷彿看到了過去潛心做研究的平淡歲月。他不可思議道:「小尹?」
「孫哥?」
「你們是熟人?」老闆道:「這太好了,實驗開始前,你們隨便聊。」
「小尹,前幾年,你從監獄出來之後就沒了信,大家都猜你死了,我就知道只是失蹤,肯定還活著。」孫有方疲憊地笑笑:「我當時看見冰箱里的人腦切片時,就不應該裝沒看見。」
「我……」尹游想解釋,他很敬重這個師兄,真心拿他當哥哥。 「小尹,但是你一門心思在研究上,估計也不會聽我勸。說句難聽的,道德法律反而限制了你的研究,現在看來,你確實很適合這種地下研究所。」
尹游的嘴又閉上了。孫有方很清楚他的性格,比他自己更清楚。老闆做的那些栽贓將他送進監獄,反而推了他一把,他的確只專註研究,又很冷血。
「你呢,師兄,你怎麼樣?」尹游問。
「你失蹤后沒多久,導師就病逝了,後來我和我老婆結婚,可惜去年喪屍爆發,她死了,那時候她還懷著孕。」孫有方慘笑:「小尹,她可是夠喜歡你,死前那段時間還在查你的消息。」
「……抱歉。」尹游低聲道。他一直受到老闆的監視,為了避免給之前的研究所帶來麻煩,他就沒再聯繫師兄和導師。
「算啦。」孫有方擺擺手:「最近我查出了腦癌。大腦裡面有了惡性腫瘤,我爸媽早死了,也沒攢多少錢,治病是天文數字,更別提治好的概率非常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老婆也死了,喪屍爆發還亂著,乾脆別治了。」
「這不,這個研究所招受試者,給一大筆錢,我想著死就死了,給老丈人丈母娘賺點,就來了。」
「你只把我當普通受試者,下刀的時候麻醉放足,師哥就謝謝你了。」
……
尹游提取了孫有方的細胞,用病毒感染后選出沒有變異的細胞,培育出了一個克隆人,並將克隆人浸泡在喪屍病毒液體中進行感染,以此研究喪屍病毒對人體的影響。加入促生激素后,克隆體長到了二十多歲左右,並且可能具有一定的病毒抗性,受到病毒的影響不甚明顯。
之後,尹游進行了人腦移植。由於是克隆人,沒有排異反應,而且喪屍病毒感染的細胞具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移植后的大腦活性很好,實驗順利的有些過頭。
一周后,尹游正在觀測克隆體的恢復情況。實驗體「孫有方105號」浸泡在營養液里,尹游背對著實驗體,觀察腦部的發育情況。
他正在記錄,聽到背後有玻璃嘭的碎裂的聲音,水流炸開,劈頭蓋臉潑了尹游一身。尹游驚地猛然轉身,頭髮仍滴著水,茫然地看著身後。
他剛剛還在記錄的實驗體砸碎了玻璃營養倉,營養液流了一地,「孫有方105號」赤身裸體,濕漉漉地站在尹游面前,按著頭,煩躁地盯著他。
尹游後退一步,摸上后腰的電擊棒。他從這張年輕不少的,熟悉的臉上看見了不熟悉的神情。
年輕的「孫有方」盯著他,彷彿某種野獸。警鈴在尹游耳邊炸響,那不是人類,那完全是一隻喪屍。
實驗體張嘴,又閉上。他試著發出聲音,片刻,他嗓音嘶啞,問:「尹,游?」
「你記得我?!」尹遊錯愕道。喪屍盯著尹游的白大褂,尹游低頭,才看到自己的胸口掛著黑底金邊的工作牌:「研究所尹游」。
「你叫尹游。」實驗體確定道。
「……」
「我叫……」實驗體捂著頭,頭似乎很痛:「想起來了。我之前叫孫有方。」他看看自己的手:「不過,我不是他。」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實驗體露出思索的神色:「那麼,我叫,孫不遠,呃,不行,很難聽。」
「那,我叫……孫文遠。」實驗體道。
尹游露出難以想象的神情。他後知後覺,露出有些狂熱的眼神,這是一個奇迹!
轉移人腦後,完全一樣的人,並且擁有一樣的記憶,但是,實驗體表現出了與原主完全不同的性格,他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人!
他的實驗,創造出了真正的生命!
尹游有點瘋地笑起來,孫文遠驚悚地看著他。接著,他聞到了尹游的味道。
實際上,孫文遠算是一隻新生的喪屍,他有很大一部分細胞被喪屍感染,連那個移植的大腦,都在慢慢變成晶石。
他不受控制地張開嘴,伸手抓著尹游的肩膀,一口啃住了他的側頸。血肉飛濺,孫文遠被慾望完全掌控,他再次張口,就要咬斷尹游的脖子。
劇痛之中,尹游從狂喜中回過神來。他抽出腰間的電擊棒,對著突然開始啃人的實驗體按下放電按鈕。
孫文遠抽搐著倒了下去,事實證明,電棍對新生的喪屍還是很有作用的。
尹游乘機用手銬將孫文遠拷在一邊的鐵欄杆上,退後兩步,摸了下自己血肉模糊的側頸。沒咬到大動脈,不過喪屍感染,自己離死不遠了。尹游心平氣和地想。
他剛剛見證了這創造生命的偉大一幕,此時看誰都很順眼,實驗體啃自己就啃了吧,要不是他想繼續觀測實驗有多成功,孫文遠當場吃了他都沒有什麼問題。
尹游身體開始發燙,他隨手抓著自己做的一支病毒血清注射進去,孫文遠舔了下嘴邊的血,直勾勾看著尹游:「你在流血。」
「嗯。有點疼,不礙事。」尹游道。他的臉因為失血,開始變得蒼白。
「你,快死了吧。」孫文遠道。
尹游想了想:「的確……不過我還不想現在就死。」
他翻出繃帶和止血噴霧,草率地包紮一下,又拿著實驗區那邊喂喪屍的肉塊,拋給孫文遠。
孫文遠用嘴接住,很愉快地吃下去,有點像尹游之前養過的狗,會玩接食遊戲。
「你要衣服嗎?」尹游拿著件白大褂,順手搭在孫文遠身上,對面坐著個光溜溜遛鳥的,終歸不太順眼。尹游無視了滿地的營養液和玻璃碎片,坐到孫文遠對面,開始跟他搭話:「師……孫文遠。你認為你是誰?」
一上來就問這種你說誰你在哪你要做什麼的人生終極問題,尹游沒指望得到什麼像樣的回答。
他只期望從回答中判斷出,孫文遠對過去的還記得多少,以及他是否還留有過去的感情。
「我?」孫文遠道:「是你把孫有方的大腦移植給我的,我還記得你往我的營養液里注射藥劑。現在你問我是誰?」
「唔。」尹游道:「那麼,你的未婚妻,我是說,孫有方的妻子,她死了,你想她嗎?」
「那是別人的老婆。」孫文遠不耐煩道:「尹游,你是做研究把腦子做傻了?從一開始我就說,我不是孫有方。這樣講吧,你,看了一場全息電影,身臨其境,非常真實,那你會覺得自己是電影主角嗎?」
「沒有持續三十年的全息電影,而且『我』認為我不是電影主人公,前提是『我』擁有獨立的認知和記憶。」尹游認真想了一下,答。
孫文遠露出了一個誇張的,慘不忍睹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人tmd沒辦法交流。
尹游突然笑起來,他沒見過孫有方的臉上有這種表情,師兄總一副老成穩重的樣子,潛心研究,溫和親切,這個實驗體卻脾氣不好,語氣很沖,像個沒成年的問題兒童。
孫文遠頭靠在欄杆上,莫名其妙地看著尹游笑。片刻,他想了想,說:「尹游,你是不是沒把我當人看。」
「什麼?」
「如果我沒有孫有方的記憶,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實驗體,那你甚至不會覺得我是一個人。」
尹游懵了。他沒想到孫文遠會說出細思之下相當深刻的話——什麼定義了一個人?
「不,抱歉……」尹游不愛看諸如柏拉圖黑格爾這些哲學的討論,他此刻無比惋惜曾經沒有拜讀他們的著作,以至於現在只能說出乾巴巴的話:「一個胎兒,在母體中,沒有記憶,沒有自由,只有一點點感知,也依舊是人。在M國和Y國,法律承認胎兒屬於自然人。」
孫文遠沒回答,看錶情,他並不認可尹游的解釋。
「我為我之前所有的提問道歉。」尹游沉默了很久,道:「我潛意識裡把你看做實驗體,或是第二個孫有方,你不是。或許靈魂是存在的,就算有一模一樣的記憶,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靈魂,孫文遠,世界上沒有一片雪花是完全相同的。沒了記憶,你依然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
或許他說的太鄭重其事,孫文遠低著頭,悶悶地應了聲。尹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一滴淚順著他的眼眶從鼻尖滴下。
「!」尹游看不懂,尹游非常震驚。他自認情商不算很低,難道哪一句話非常難聽,把人說哭了嗎?
他很想遞紙,又怕孫文遠尷尬。直到一條拔絲鼻涕從孫文遠的鼻尖垂下,尹游的手終於開始抖起來。
他衝上去,給孫文遠擦乾眼淚鼻涕。孫文遠還忍不住,啃了他的手腕一口,在上面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牙印。
尹游對此沒什麼所謂,然後聽見孫文遠道:「我覺得我不是孫有方。」
「孫有方,呃,他沒有跟你這樣交流過,對吧?那我就有了和他不同的記憶,所以,我自然就不是他。」
「我明白了。」尹游道。他露出笑容:「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孫文遠。」
孫文遠笑了,呲著牙傻樂,他牙齒尖銳,喪屍的表徵已經很明顯了。
「尹游。」孫文遠對他的名字很感興趣,又叫了一遍。
「嗯,孫文遠。」尹游應道:「不久后我會屍變,成為沒有神智的喪屍。」他對著一台能反光的儀器觀察了一下自己的瞳孔:「沒有擴散,血清挺管用。那我還有四五個小時可活。」
「我不太想把別人叫進來,浪費時間。」尹游道:「所以你先忍著,五個小時左右,我再放開你。」
孫文遠脾氣很好,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表示只要有肉吃,他很樂意坐五個小時。
五個小時后。
尹游沒有變異,他的大腦昏昏沉沉,靠在角落,發起高燒。
一天後,他醒過來,發現孫文遠已經掙脫了手銬的束縛,蹲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衣著整齊,正在吃喂喪屍的生肉。
他自己嘴邊濕潤,還有營養液的殘留。
實驗體孫文遠沒有憑藉本能,吃掉昏迷的尹游,甚至給他餵了營養液,還下意識克制本能,盡量離尹游很遠。
這是一個,擁有神智和意志的喪屍。
尹游被喪屍病毒感染后,沒有死,他成為了異能者。孫文遠,成了喪屍。他們離開老闆的地下研究所,憑藉異能,幹掉不少試圖控制他們的保鏢。
尹游帶走了關於孫文遠的研究資料,並炸毀了剩下的資料,孫文遠則在離開前,相當惡趣味地啃了老闆一口。
後來尹游回到Z國,在B市幫忙建立安全區,並成為實驗區的領頭人。孫文遠也回到了B市,在離安全區不遠的地方佔據一塊地盤。
三年過去,到如今,他成為特級能力者,孫文遠成了s級喪屍。尹游繼續他的研究,開始研究病毒疫苗。本以為他可以安心做事,再也不離開自己的實驗室,誰知他聽到消息:孫文遠死了。
……
「……」尹游沉默地看著孫文遠的頭。三年前,他把孫有方的大腦移植出來,那張臉帶著血,雙眼禁閉,和現在一模一樣。
尹游長出一口氣,將記憶拋之腦後。他語氣森寒,帶著隱而未發的暴怒:「我明白了,聞未黎,不管你出於什麼理由,殺了孫文遠,現在,去死吧。」
尹游的臉上,脖子上,那些刺青開始爬動起來。那些刺青似乎是某種無法辨識的古文字,裹挾著鮮明的惡意,在尹游的皮膚上遊走,將這個容貌姣好的青年人變成凶鬼模樣。
聞未黎的笑容僵住了。血從他的嘴角和鼻孔流下,他的眼睛仍不受控制地對著尹游,盯著他身上詭異的刺青。
宮殿內外的喪屍早都跑了乾淨,將場地留給人類和喪屍兩個物種里最頂尖的戰鬥者。有些不太機靈的喪屍跑的慢點,此時想走已經來不及。它們眼睛一眨不眨,對準了尹游身上遊動的紋身。
數秒后,只聽什麼東西嘭地炸開。是那些喪屍的眼球,因為直視那些「不可視」,「不可聞」,「不可想」之物,承受不住威壓般的恐怖力量,炸成了碎末。
那些喪屍仍在看。它們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裡面血肉模糊。它們彷彿感受不到痛苦,臉上掛著痴迷渴望的笑容,牢牢看著尹游的方向。它們仍在「看」那些紋身。
喪屍們的黑色眼眶中似乎有什麼在扭動,片刻,一隻白色的柔軟蛆蟲從中鑽出。
旋即,那些喪屍逐漸坍塌,縮小,就像有誰把它們全身的血液替換成了強酸,在酸性溶解下,它們開始碳化。最後原地只剩下一小堆黑色的粉末。
「……」聞未黎直面攻擊,努力將眼神從尹游身上移開。那些紋身彷彿鑽進他的大腦,開始直接影響他的精神。認知改變,即便他大概了解尹游的異能,面對暴怒的【蠱師】,他也感覺非常棘手。
劍拔弩張的氛圍下,聞未黎突然打了個響指。他又咳出一口血,斷斷續續道:「規則,成立。」
尹游意識到不對,猛地向前,卻感覺被什麼力量束縛了。他被困在兩米左右的圈內,所有攻擊異能都無法生效。
「你想幹什麼?拖時間?」尹游瞪著聞未黎。他強行將力量匯聚在手心,然而力量迅速被未知的規則束縛,在空氣中消散。
「廢這麼大功夫,拖個一時半會又如何?」尹游盯著聞未黎:「這種規則,你不可能不受限制。你走不了的,等我出來,你還是得死。」
真夠瘋的。聞未黎用手背擦凈下巴上的血,長出一口氣:「哎呀,是啊,真費勁。」
他指指地上的一根樹榦,發動異能:「你是椅子。」
【暴君】制定了規則。在異能命令之下,那根樹榦扭曲,變形,逐漸堆成一把椅子。聞未黎坐在那把椅子上,緩了口氣,閑適地與尹游對視:「騙住你可真費勁。孫文遠估計也不知道,他『已經被我殺死』了吧。」
尹游眼神木然,片刻,他慢慢道:「孫文遠沒有死,你騙我。」
那顆血淋淋的頭顱應聲變化,顯出本來的模樣。那是一段帶血的樹榦。
「……」尹游皺眉,手不住地抖,語氣仍舊不善:「你靠著『殺了孫文遠』的消息,要把我引開實驗區,僅此而已?」
不,這也太大動干戈,而且收益甚小。尹游能想到值得如此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囚禁在實驗區的首長,安九州。
尹游和孫文遠,一萬字表達我對他們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