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3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民國十七年（1928年）4月16日。
著名律師馮炳南依據《上海租地章程》中對公園服務的市民界定上並無中外區分這條規定，進而從語義、法理等多個角度條分縷析工部局「並無權力不準華人或其他國籍之人入其所管理之公園也。」
當天上午，於工部局內提前召開的納稅年會上，約翰·喬治董事力挺該言論，並代表西蒂尼·巴頓總領事通過了一項重要決議。
工部局與英國駐滬總領事館決議，自民國十七年（1928年）4月18日起，界內公園一律向所有人免費開放，6月1日後便無禁令這一說法。
對華人開放的公園包括但不限於四大公園（外灘、顧家宅、虹口、兆豐）。
這一條例公布后，整個公共租界都沸騰了！
有關「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爭議自1878年6月《申報》刊文呼籲「請弛園禁」起，就一直是華人群體據理力爭的大問題。
而這個一度被認定為無法解決的歷史問題，居然在今天驟然消弭！
隨著事件發酵，各大新聞報紙爭相報道過程中，一個新的名字也在被逐漸提起——
葉家二少爺葉洛。
他才是此次事件的幕後真正推手。
工部局也會在開園當天在外張貼公示，四大免費公園的使用權暫歸葉氏投資公司所有，由其負責公園的經營，維護等日常工作。
一石激起千層浪！
自徐州誓師二次北伐后，葉家在上海灘便漸漸銷聲匿跡，不可一世的勞工總會驟然縮減小半，勢力範圍更是從全上海灘暫退至公共租界內。
上流社會，各界人士紛紛行動，一股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危機感瀰漫在上海灘的夜空中。
此前嚴打黃包車的淞滬警察廳也突然偃旗息鼓。
余立奎掌控的人力車行再度輝煌，死灰復燃的趨勢無法阻擋，這些天漸漸取代勞工總會，佔據了法租界各大熱鬧區域。
不管是哪個階層的人，都能感知到葉家要從上海灘頂層世家滑落，成為一個二三流的勢力。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葉洛卻橫空出世，進入無數人眼帘。
公共租界，上海總商會。
「總會長！四大公園要是真對華人免費開放了，那我們張園的生意就完蛋了啊！」
臨時會議上，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咳嗽幾聲，怒目圓睜，對著傅筱庵口吐飛沫。
在場的還有另外兩大華人公園——徐園，愚園的擁有者，分別是鹽官私商徐棣山的兒子徐立，寧波商人張謙。
他們將已經快行將就木的張宏路請來理論，為的就是逼迫傅筱庵阻止葉洛掌管四大免費公園，免得動搖他們三大園的生意！
張園、徐園、愚園是租界內公園不對華人開放后，由華商斥責打造的高檔公園，園內設施極多，收取一定票費，利潤可觀。
一旦洋人管理的公園解除禁文，勢必會對他們這些私園產生影響。
傅筱庵也在頭疼這件事。
可奈何這是總領事西蒂尼·巴頓做下的決定。
要是放在上海縣城區，他還可以管上一管，但那是人家租界內的事務，於情於理，都沒插足的空間。
「張老，這.葉家二少遊說成功租界洋人，讓公共公園免費對外開放，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傅筱庵看著眼前那位滿清遺老，低聲說道。
「好！好！好！平時無事，你們總商會收會費來得么積極，一有事，就和我談利國利民是吧！」
張宏路指著傅筱庵鼻子大罵，
「好，你傅筱庵管不了，那咱們走著瞧。」
張宏路幾人揚長而去，看到他們離開，傅筱庵長吁了口氣，他也沒想到葉洛能促成這等大事！
月前葉青青結婚，他也跑去祝賀了一番，但自從二次北伐開始，葉家門可羅雀，已經沒太多人再去走關係。
沒想到啊，倒了一個葉雨樵，站起來一個葉小二。
這個英美留洋回來，最近上海灘鬧得風風火火，要做汽車生意的葉小二，了不得。
此時的葉洛，對公共公園免費開放的事情早瞭然於胸。
他知道此事一成，能博得無數市民的好感，但也無形間得罪了一批利益團體，尤其是那些以私園生意為主的富商。
但生意場上，本就爾虞我詐。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葉洛無心與華商內鬥，但對方真不開眼，他也不介意把他們的家產一一納入手中。
「洛哥！你看弄在這裡合適不？」陸梅僧現在對葉洛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華商廣告公司製作的大型海報、橫幅、站立式巨型廣告牌原來是要放在外灘公園等四個租界內最大公園！
這可太長臉了。
這些廣告牌下面還有一排細密小字，寫著「華商廣告公司製作而成」，再過兩天公園對外開放，無數人湧進來，一眼就能看到這些廣告牌。
他們這小小的廣告製作廠，怕是會一夜間揚名上海灘了！
「伱們學這個的，比我懂，我就不發表參考意見了。」葉洛笑著擺手。
一旁陪著的黃柳霜也看呆了。
她被聘為雪佛蘭490第一任車女郎，所有廣告海報，展現的都是她的靚麗風情，泳裝、旗袍、洋裙、OL套裝等等，堪稱個人時尚秀。
雪佛蘭490出名了，那她也就一起出名了。
如今走在百貨商廈，黃柳霜還能聽到有些人在談論她的名字，短時間熱度不下於阮玲玉和胡蝶啊。 這讓一直在國外演刻板印象角色，始終想打破桎梏的她格外感動。
「二少爺，你真的太厲害了！」黃柳霜抱著葉洛手臂由衷讚歎。
「是么？」葉洛完全沒留意她的神情舉止，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塊塊豎立的廣告牌，思索著這些廣告能帶來的效益。
廣告牌的製作費不貴，但四大園的使用權所帶來的開銷就不便宜了，一定要物盡其用。
看著陸梅僧他們忙活了一上午，葉洛覺得大體差不多了，便送黃柳霜回了良友畫報總部，她現在暫住那邊。
上海灘的租房成本實在太高，在好萊塢這些年，黃柳霜作為華人演員，片酬只有洋人的十分之一，加上各種維護人脈關係的支出，回國時就只剩下了幾百大洋。
要不是葉洛和她簽訂了十年「賣身契」，以此換了3萬大洋，她的小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
這3萬大洋是她重啟星途的本金，可不能隨意浪費。
在良友畫報辭別了黃柳霜，葉洛驅車回了葉公館。
此時的葉公館一掃往昔豪門世家的氣派，門可羅雀，無人拜訪。
「二少爺，你回來啦。」一向活潑可愛的小麗站在門口，也像焉了的花兒似的，悶悶不樂。
家裡愈發濃重的氣氛讓她這個小丫環都感知到了不對勁。
葉洛笑著點頭，把西裝丟給她，用力揉了揉小麗的腦袋后才踏門而入。
門自己被推開了。
走出來的是一個穿著中山裝，推著拉杆箱的年輕男人。
他見到走來的葉洛，眼神飄忽躲閃，有些不好意思：「二、二哥.你回來了？」
「阿群，你要出遠門？」葉洛點頭回禮，這是他一個堂弟，之前在滬東辦事處工作。
「對、對想搬回縣城老家，陪外公住一段時間。」葉群低頭說話，「沒，沒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二哥。」
「行，路上注意安全。」葉洛也不挽留。
走到大廳，發現往常歡聲笑語的打牌四人組坐在沙發上閑聊，那張麻將桌也不見了。
二姨太手裡織著毛衣，三姨太則拉著葉青青絮絮叨叨說閨房話，四姨太碧雲霞換了身淡色旗袍，沉甸甸的果實隨著手上動作上下微微搖晃，她在整理以前的戲服。
「二少爺，你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我、我去給你泡茶。」碧雲霞看他走來，連忙紅著臉摺疊好戲服，起來要走，卻被葉洛一把按住了。
「小媽別麻煩了，讓小麗來就行。」葉洛挨著她坐下，探頭看葉青青，「青青，今天不打麻將啦？」
「打不打啦，戒了戒了。」葉青青唉聲嘆氣，瞅了瞅二姨太，又看了眼三姨太，然後是格外冷清的葉公館。
才一禮拜不到，葉家好像就倒了似的。
家裡人都哭喪著臉，跟死了人一樣。
弄清楚大概情況的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再給爸媽惹麻煩。
如今的葉家，要等北邊戰爭的結果，所有人心都緊緊揪著，女人們又不敢問男人具體情況，男人們也是整天不見人影，看起來緊張萬分，格外忙碌。
唯一的例外就是葉洛。
「二少爺，吃不吃梨，我給你削一個。」氣氛有點凝重，碧雲霞伸手去拿水果，軟乎乎的小手才探出一半，就被三姨太一臉嫌棄得打掉了。
啪！
「這個點兒了，分梨分離，多不吉利啊。」三姨太去拿蘋果，又瞪了碧雲霞一眼，「難怪是戲子，大字不識一個的。」
「給，二少爺，吃蘋果，平平安安的。」她討好的遞給葉洛一隻蘋果。
「謝謝三媽。」葉洛拿過蘋果，瞥了眼一旁憨憨，畏畏縮縮的碧雲霞，還有被她偷偷藏起來，有點紅紅的右手，嘆了口氣，「小媽，幫我削一隻梨吧，我想吃。沒事，我們家裡不講究這個。」
「唉，好、好的。」碧雲霞藏著右手，去拿梨，又去扯水果刀。
大廳再度冷寂，只有葉洛啃蘋果的聲音。
「那、那個，二少爺啊，我、我不是多嘴，就是隨便問問，阿拉家裡現在」三姨太湊過來尷尬笑著。
「佩芬！閉嘴！」二姨太實在看不過去了，怒斥了三姨太一句，「別打擾洛洛吃東西。」
「沒事，我知道三媽你們在擔心什麼。」葉洛啃完蘋果，接過碧雲霞削好的梨，又咬了一口，「家裡不會有事的，有我在呢。」
「誒誒誒，我就說嘛，有二少爺在，家裡能有多少事？一個個逃得和猢猻似的，生怕和阿拉扯上關係」三姨太眼神瞬間明亮。
「嗯，二少爺很厲害的！」碧雲霞捧著葉洛分給她的半隻梨，輕輕咬了一口，滿嘴甜。
「青青，喏，反正最近你也沒事，這幾張外灘公園的門票，18號開園了，你帶小媽她們一起去看看。」葉洛把手裡的門票塞給了葉青青。
「謝謝二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葉青青在家裡沒法打麻將，葉雨樵擔心她在外惹事，變相禁足中，整個葉家，能違背葉雨樵命令的，也就葉洛一人。
今天難得空閑，葉洛回自己房間休息，家裡的變故在他預料之中。
葉雨樵在上次和他長談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峻性。
當務之急，便是儘快撇清任何不幹凈的人和事。
葉家清理的一批人，不僅有當初刀幫的元老，也有一直趴在葉家大樹上吸血的蛀蟲。
破而後立，是葉洛給葉雨樵的唯一建議。
與之相反，葉洛的生意卻是越做越紅火，在上海灘逐漸掀起了一股難以預料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