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5章 信
第85章 信
方言終於推開了門,房間里的空蕩和簡潔讓他有些吃驚,三十多平米的房間,靠牆是一排固定的衣櫥,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櫃,再沒有其他的傢具。
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床單也用手很仔細地撣過,一點皺褶也沒有。方國飛那天一定是把這裡整理過了,才走下去,在客廳里坐著等方言。
方言走進衛生間,打開燈,他看到裡面一樣空空蕩蕩的,連廢紙簍都是空的。房間里像是有人整理好,還會回來,這衛生間,卻好像很長時間沒人在用一樣。
牙杯和牙膏牙刷,毛巾浴巾,洗髮精沐浴露和剃鬚膏,連同剃鬚刀一起,都不見了,應該是被方國飛打包帶到樓下去了,他似乎知道自己離開這裡就不會回來,這些都用不到了。
方言退回到房間,打開一扇扇衣櫥門看看,看到裡面的衣服掛得整齊,有一排西裝和大衣,外面還套了無紡布和PVC的衣服套。
方言關上櫥門,走去床頭櫃那裡,拉開抽屜,裡面也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這個房間,別說秘密,方言連在這裡,如果不是那些衣服,他要找到方國飛生活過的痕迹,都有些困難。
方言走了出去,把門帶上,他走去對面的書房。
推開門,把燈打亮的一瞬,方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到這裡面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書房,四壁都立著從地板直到天花板的高大的書架,書架上立滿了書,大多都是英文和日文的原版書。
而且,這些書看得出來,都是被人看過的,不是那種整套整套放著擺擺樣子的精裝書。
書架上除了書,也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像很多人喜歡擺的照片和各種擺件。方言都不知道,自己家裡,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書,更不知道,方國飛這個當年的司機,竟然啃下了這麼多書,比自己這個海龜的大學生強多了。
這讓方言有些汗顏,他二樓的那個所謂書房,裡面的書加起來還不超過二十本,書架上放著的,基本都是從小徐愛蓮給他買的那些手辦,和這裡一比,那個哪裡好意思叫書房。
靠近窗子有一張書桌,書桌上也很整潔,除了一盞檯燈,還有就是一個磨砂不鏽鋼的筆筒,和一台合上了的筆記本電腦。
書桌的一邊是一張轉椅,方國飛應該是坐在這裡上網,另外一邊是一張皮沙發,背靠著窗戶,白天的時候,方國飛應該是喜歡坐在沙發上,藉助著窗外的天光看書。
方言走過去,在書桌前坐下,書桌不大,側邊是一個立櫃,排列著三隻抽屜,方言拉開最底下的抽屜,裡面是兩包半A4紙,最上面的一包已經拆開了。
拉開中間的一隻抽屜,裡面是空的。方言再拉開最上面一隻抽屜,裡面有裁紙刀、剪刀、訂書機、計算器、回形針、印泥和膠水。
書桌橫著,還有一個扁平的抽屜,用台式電腦的時候,這裡是可以用來放鍵盤的,這桌上沒有台式的電腦。方言拉開抽屜,看到裡面有一個信封,信封上用水筆寫著的四個字很醒目:「方言親啟」。
除此之外,還有兩張銀行卡,銀行卡下面有一張紙,寫著一組六位的數字,應該是這兩張銀行卡的密碼。
方言拿起那個信封,看了看,讓他有些意外的是信封是封口的。
信封封了口,還寫著「方言親啟」,方言怔了怔,然後想到,這是方國飛知道他輕易不會到樓上來,進這個書房,萬一是別人,比如諾伊他們上來收拾的時候,看到,可以拿走給他。
封了口又寫了親啟,諾伊或者其他人,就不會擅自打開。
想到這個,方言的心提了起來。 他打開邊上的抽屜,拿出剪刀,把封口剪開,看到裡面裝著的是一個套著皮套,可以掛在鑰匙上隨身攜帶的,薄薄的一片微型U盤。方言伸手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筆記本電腦沒有密碼,打開來的時候發現,裡面除了系統文件,其他所有的文件夾都被清空了。
方言把U盤插進USB插口,點開,裡面是方國飛寫給自己的一封信,信的開頭是:
「方言:
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我想了幾天,決定還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訴你,所謂的入土為安,我想大概就是不帶著秘密入土,才會死得踏實吧。
同時,有一些事情,我要是不說,以後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我還是說說清楚為好。這樣,萬一以後你遇到麻煩的時候,可以把這信拿出來,交給警察,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當然,你也可以看完之後,馬上就交給警察,無所謂。
反正,所有做下這些事的人都已經死了,賬已結清了,法律就是想懲罰,也懲罰不到了,而你們活著的人,都是乾乾淨淨的……」
方言讀到這裡,心已經提了起來,接著他越往下看,就越是心驚肉跳。
這一封信很長,有一萬多字,中間有好幾次,方言忍不住停下來,努力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才能繼續往下看。等到方言全部看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早就已經汗流浹背。
他呆坐在那裡,眼睛盯著屏幕,視線模糊。其實在讀這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不知道哭過多少次,等到讀完,他心裡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但他卻覺得自己從頭到腳冰冷。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把書房的頂燈關了,走回來在書桌前重新坐下,伸手把桌上的檯燈也關了。
他蜷縮著身子坐在那裡,獃獃地看著窗外的夜空,不管是稀薄到透亮的雲翳,還是寥落的星星,或者那只是一彎的月亮,它們都不理睬這人間發生了什麼,不理睬方言在想什麼,或不想什麼。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也自動關閉了,方言沉入了黑暗裡,他聽到和他一起沉入黑暗的,是一聲長嘆,這一聲嘆息好像是他發出的,又好像不是。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方言覺得自己都已經石化,他強迫自己什麼也不去想,好像也想不起來,腦子都已經空了,還能想什麼。就像再激烈的戰鬥過後,戰場都是寧靜的,方言的大腦,在劇烈的激蕩和憤懣或痛楚之後,現在也歸於空洞。
這是失去了所有方向之後的空洞,洞悉了一切之後的空洞,難喜難悲難怒更難樂的空洞,不是像一張白紙那樣白茫茫的一片空洞,而是黑色的深不見底的,足以吞噬萬物的空洞。
方言又嘆了口氣,這一口氣重重地跌落到地板上,雖然無聲,卻洇開了,把整個的地板都洇濕了,黑了,真是黑到了無邊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言感覺自己的雙手好像有知覺了,回來了,他伸出手,摸到插在USB插口上的U盤,把它拔了出來,拿在手上。他聽到那聲嘆氣好像還有回聲,回聲在喃喃自語著,留點最後的體面吧,方言,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他們已經死了。
方言兩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那一片U盤的兩端,雙手一用力,U盤斷了,同時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刺痛。
方言感覺右手的指頭黏黏的,他放在嘴裡吮吸著,嘗到了鹹的血。
他站了起來,把折斷的U盤放進自己的口袋,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