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冷
第31章 冷
方言夢到了徐愛蓮,徐愛蓮在水裡,臉色蒼白,頭髮濕漉漉的,她朝上看著方言,不停地說:
「方言,冷,媽媽很冷。」
徐愛蓮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很像是方言小時候,躲在她的懷裡,和她說:「媽媽,我怕。」
方言朝徐愛蓮伸出手,和她說:「媽媽別怕,來,我拉你上來。」
方言手伸出去,儘力地伸出去,不管他怎麼努力,好像胳膊都要被拉長到快脫離他的身體,飛出去了,但他的指尖,總是和徐愛蓮的指尖相隔一寸,怎麼也夠不到。
徐愛蓮不停地說:「方言,冷,冷,媽媽冷。」
方言著急了,他哭了起來:「媽媽,我夠不到你啊,媽媽,媽媽!」
方言醒了過來,四周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到,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在夢裡,他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方言睜大眼睛盯著頭頂的黑暗,徐愛蓮的臉還在他眼前浮現,凄苦地看著他,方言輕聲地叫著:「媽媽,媽媽,你在哪裡?」
恍惚了一陣之後,方言才搞清楚,自己是在梅城,在小鈺他們家民宿的床上。
這個小鎮,不管白天再熱鬧,人聲再鼎沸,到了半夜,也都安靜了下來,真的是萬籟俱靜,和城市裡不一樣。方言哪怕再豎耳傾聽,也聽不到大溪(tuqi)里機蓬船的突突聲,聽不到派出所的火災警報,梅城醫院的鐘聲。更聽不到冶校的人,一二一二地跑出來。
細聽之下,除了空調發出的呲呲聲音,還有就是從黑暗中,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狗吠。
方言抬頭看看,空調一點光亮都沒有,房間里有點熱,看了一會才看清楚,自己前面回來,根本就沒有開空調,呲呲的聲音,是隔壁的空調在響。
方言睜大眼睛看著頭頂,習慣了黑暗之後的眼睛,漸漸已能看到頭頂的天花板和頂燈,能看到房間里各種物體模糊的影子。
方言手伸出去,在床頭柜上摸到空調的遙控器,按了一下,空調先是「啌」地響了一聲,然後呲呲地連續響著,綠瑩瑩的指示燈,讓房間里更亮了一些。
方言想著剛剛的夢,他現在很清醒,知道徐愛蓮不在水裡,而是在山上,在那個水泥坑裡,下面墊著美金。方言感到心緊,她知道徐愛蓮託夢給他,不是說她真的冷,而是心冷。她感覺到孤獨了,唯一和他心氣相通的兒子,現在陰陽兩界,她孤零了。
方言幾乎可以斷定,即使到了山上,到了那個雙墓,方國飛還照樣不著家,他的名字在墓碑上,和徐愛蓮刻在一起,但他肯定已經不知道去向。別人都說貌合神離,在方言的印象里,方國飛和徐愛蓮,連貌合的時間都沒有,至少在方言懂事之後,他沒怎麼見過。
方言在黑暗裡坐了起來,他有些懷疑,自己把徐愛蓮帶上山,和方國飛葬在一起,是不是做錯了,在夢裡,徐愛蓮一直和他說冷,是不是希望他能夠帶她回家。
方言嘆了口氣,他覺得氣悶,站起來穿好衣服,也沒有開燈,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方言在門廊上站了一會,他看到對面瑤瑤的窗戶里漆黑一片。天上有一片薄月,灑下了一片薄光,他看到下面天井裡,哪怕無人,那一棵芭蕉樹和桂花樹,也照樣搖下一地的樹影。兩張空躺椅在樹影里,隨著樹影的搖曳明明滅滅,好像欲語還休,在等著人。
方言把身後的房門虛掩,走下樓去,走到前面的過廳。 過廳里空無一人,頂燈已經關掉,只留下小桌子上的一盞檯燈,給這個空間帶來一點光亮。
住店的客人都回來了,都已經入眠,過廳通往外面的木頭大門緊閉,已經插好門閂。
方言走過去,看到這扇年代久遠的門,它的門閂是雙副的,就像一個「井」字,上面滑動的插銷只能從右往左拉開,下面那根插銷,只能從左往右拉開。
以前的木製門閂,橫著的木頭插銷叫「關」,也叫限木,豎著有插孔的那部分,叫「楗」,因為後來也有了鐵制的門閂,「楗」也叫「鍵」,「關鍵」這兩個字,其實指的就是方言面前的這一套門閂。
門閂上面那根限木的頭上,有一個小機關,這裡的一小節木頭被橫著一分為二,截斷的地方呈四十五度角,做了一個斜切,這塊小木頭叫絆木。
絆木落下來,就把門閂徹底鎖緊了,要想開門,就必須先把上面這根限木頭上的絆木豎起來,邊上的插頭有了空裕,然後把限木從右往左拉。
打開上面的那根限木,接著反方向拉開下面的限木,這時門閂才被打開,「關」和「鍵」脫離,可以開門了。
方言低著頭,盯著門閂研究了一會,才搞清這門閂的結構,把門打開。
門很重,方言把門拉開的時候,門樞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里,這聲音很刺耳。這時如果天井裡有狗,狗就要開始狂吠,並朝你衝過來。
這寂靜的夜,沉重的門,刺耳的咯吱聲,營造出了一種氛圍,讓方言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什麼偷偷摸摸的事情,心禁不住提了起來,手腳也放輕了。門打開之後,他一隻腳跨過門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側耳聆聽著,確認沒聽到什麼動靜,他這才走了出去。
人站在門外台階上,轉身伸出自己的雙手,抓住大門上獅子頭形狀的銅門鈸,獅嘴銜著的一對銅門環,把大門輕輕地拉上,大門還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讓方言一陣心跳。
下了台階,走到了下面街道上,方言這才長吁口氣,他自己不由得也咧開嘴笑了一下。
方言走到了澄清門,穿過城門洞走了出去,走到江邊,在他傍晚坐過的地方,重新坐了下來。
傍晚有些陰沉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陰轉晴了,也許就在他們酒酣耳熱之際。天上有了月亮,雖然只是半月,但「江清月近人」的景色,方言現在是看到了。
方言獃獃地坐在那裡,眼前的江水喁喁唼唼,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耳旁低語。方言彷彿又聽到徐愛蓮的聲音:
「方言,冷,媽媽很冷。」
方言茫然地四下看著,好像要找到什麼,但這個時候,整個的澄清門外,整個的江邊,只有他一個人。連還亮著的那幾盞燈,好像也低垂眼瞼,闔上了眼睛,光線黯淡了許多。
方言嘆了口氣,呢喃著:「媽,我聽到了,媽。」
淚水湧出了方言的眼眶,巨大的悲痛像一陣風,侵襲著他,這個時候的方言,坐在這一江的清水面前,他感覺自己比那一天,坐在徐愛蓮和方國飛的墳前還要悲傷,從未有過的悲傷,悲傷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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