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又做夢了
魚苗養在院子裏,舒葵隻要有空就跑去看,總嫌長得不夠快。
到了第三日清早,她甚至覺得魚苗根本沒有長大,不由心急如焚,雙手扒著缸沿,湊近水麵,想看得更清楚些。
不料,缸沿上有個缺口,這用力一按,正好按在上麵,掌心立刻就被割了個大口子,血流如注。
舒葵吃痛,抬手查看傷情,有幾滴血滴到了水裏。
頓時,原本在水底悠哉地遊著的小魚們,像貓兒聞到魚腥,迅速遊向水麵,嘴一張一合的,不消片刻就把這點血吃得幹幹淨淨,還意猶未盡,流連著不肯走。
舒葵看得有趣,索性將手放在水裏劃幾下。
小魚們更歡了,追逐著水中的血痕,一路狂吃猛喝。
等到這點血再吃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舒葵竟覺得它們的身體似乎長了一些。
“你也太心急,何必每時每刻地守著。”喂魚的人來了,手裏拿著一小碗血。
舒葵朝他笑笑,沒說什麽,走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陷在“喂人血魚長得快”這件事裏不能自拔,以至於午飯都顧不上吃就急忙來到水缸前,將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複又掰開,擠出不少血到水裏。
這次,她特地帶了尺,留意了喂食前後魚的身長,還真讓她發現,吃了人血的小魚,的確比吃其他的血長得要快得多。
“原來你們喜歡吃這個。”她喃喃地自語著,想到一天比一天虛弱的王老頭,考慮片刻,覺得反正自己傷口出的這點血也不多,不會有損健康,便當下決定,就用這種方式喂魚。
不過,舒葵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在偷偷喂了兩天魚之後,她的傷口開始紅腫,疼痛加劇,很明顯是感染了。
好在,魚已經瘋長到半斤有餘,要拿來燉湯,完全夠了。
“你的手是怎麽回事?”當天晚飯後,大樹最先發現了異常。
舒葵握著拳,連連搖頭。
“讓我看看。”大樹難得的一臉嚴肅,“別再搖頭,不然,你知道我總有辦法的。”
舒葵很清楚,在這裏,她的反抗完全沒有用,於是,再不情願,也隻好攤開手來。
“怎麽回事?”大樹看著化膿的傷口,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
“不小心劃了一下。”舒葵避重就輕道。
“當時沒去處理嗎?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大樹逼問著,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什麽,“說起來,魚好像也長得太快了些,郭遠生說是十天左右,現在才一周都不到,就差不多了。”
舒葵心虛地“嗯”一聲,下意識地瞥向水缸。
大樹當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的:“你還真的拿自己的血去喂魚了?”
舒葵不響,默認了。
“你嫌命太長是不是?”大樹勃然大怒,“王老頭是你失散了很久的親人嗎?還是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一次次地這麽幫他?你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
“我沒什麽本事,你們本事才大呢。”說到這,舒葵也火了,“我們在你們眼裏,根本沒有地位可言,如果我不幫他,誰會幫他?佛祖都說了,眾生皆平等,連凡人都知道要實行人道主義,為什麽你們——自詡高級的品種,卻一個個都眼睜睜地看著老人等死?他和我非親非故,也沒有給我任何好處,可我就是要幫他,因為即使救不活,也能問心無愧地知道,他的死,不是因為我的冷漠和袖手旁觀。”
一席話,說得大樹不由輕歎口氣,耐下性子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必須要照顧好自己,才能幫別人,不是嗎?”
頓了頓,見舒葵沒做聲,便又道:“既然你提到佛祖,那你應該知道,自殺是罪業,他選了這條路,就是不想再世為人,哪怕後悔,所有的痛苦也該他自己擔著,生死有命,你幫得夠了,已經仁至義盡,不需要再為此做出更多的犧牲了。”
舒葵還是不言語,完全沒聽進去,對王老頭的同情卻是愈發強烈,甚至,都有點討厭大樹,覺得他太不近人情。
大樹吩咐跟來的人去叫醫生,隨後,接著說道:“他們在這裏不是沒有地位,否則,王老頭活不到現在,邢源也早就成為食物了。你在這裏,更不是沒有地位——我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能讓你心裏好過些。”
“你有這麽好心,為什麽連基本的坦誠都做不到,一直不肯說你到底是誰,是什麽身份?”也許是因為生氣,舒葵的四肢越來越涼,頭也開始發暈。
“我不肯說?你問過我嗎?”大樹不認為這是自己不對。
而接下來,又說了什麽,舒葵已經聽不見了。
胸口,暖流與寒流一並湧出,激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霎時白茫茫的一片,隻能依稀看到個黑影晃來晃去,片刻後,視野裏慢慢出現無數綠葉,漸漸將白色和黑影完全取代。
舒葵覺得自己成了一棵樹或一根藤蔓,迎著風,沐浴著陽光雨露,不斷長高、伸長,一片片葉子華蓋似的,遮出一方福蔭,護著腳下的生靈萬物遠離殺戮與天災橫禍。
這是一派前所未有的祥和與安寧,她心中盡是滿足,看到螞蟻搬糧,便出手相助;看到孩童酣睡,便蓋被噤聲;看到農民勞作,便替他們遮擋烈日。她相信,要是此刻看到餓鷹捕食,她也會和佛祖一樣,毫不猶豫地割肉喂鷹。
可是,平和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她的世界裏,天陰了下來,狂風一陣緊似一陣,到最後,鵝毛般的大雪遮天蔽日。
葉子被吹光了,枝幹被壓斷了,生靈在漫天的大雪中掙紮、哀嚎。
舒葵的悲傷無法壓抑,忍不住痛哭流涕,眼淚在流出的瞬間凍結成冰,更增厚了腳下的積雪。
不多時,積雪已然沒過頭頂。
“救命!”她驚呼起來,猛地睜開眼睛。
大樹聞聲而來,一言不發,神色緊張。
“我睡著了嗎?還是什麽東西又讓我出現幻覺了?”舒葵正在自己的房間裏,躺在床上。
“你在那片樹林裏,到底碰到了什麽?”大樹不答反問。
“僵屍,烏鴉,大蛇,獴,很多灰兔子。”舒葵渾身冰涼,好像剛才的大雪並不是幻覺。
“還有呢?好好想想。”大樹沒聽出什麽不對勁,“你醒過來以後,去了哪裏?”
“到了個山洞裏,找到根棍子,然後好像又睡著了,再醒過來,棍子就不見了。”舒葵坐起身,“再然後,我想碰碰運氣,跟著兔子走,到了個地方,有池塘,很好吃的果實,還有一朵像床一樣的花。”
“什麽果實?什麽像床一樣的花?”大樹有點聽不懂,“那地方在哪裏?”
“就在我發信號彈的地方,九葉花也是在那裏找到的。”舒葵其實還挺喜歡那個山坳的。
大樹一擺手:“這些,我都沒找到。棍子呢?又是怎麽回事?是在什麽樣的洞裏找到的?和那個男人用的一樣嗎?不見了,是到哪裏去了?還記得多少?詳細告訴我。”
當時的事,舒葵自然不會忘記,便一五一十,連同夢裏的情景都說了出來。
最後,不忘補充道:“就是根普通棍子,兩頭平的,白色的,比那個男人用的要短,後來不知道去哪裏了,大概被什麽東西叼走了吧。”
大樹聽著,已經有了想法:“棍子大概是那女人的武器,她應該和連燭交過手,你夢到的,可能是附在棍子上的記憶。”
“那個病懨懨的小姑娘呢?”舒葵總覺得哪裏不妥,“我在拿到棍子前,就夢到過她了。”
大樹思索著,也是想不通。
“我剛才怎麽了?”舒葵見不會得到答案,便決定不再糾結於此,“我夢到變成一株巨型植物,葉子很大,底下住著很多東西,我就像守護神一樣看著他們,幫他們,有種上帝的感覺,還感覺自己大慈大悲的,都快成菩薩了。”
這本是半開玩笑的話,不過大樹卻笑不出來:“你剛才暈倒了,渾身上下白得泛青,一點體溫都沒有,我還以為……”
“我現在也挺冷的。”舒葵搓搓雙手,“醒過來前,夢裏下雪了,很大很大的雪,大到把我都埋起來了。”
說著話,她發現自己手掌中的傷口已被包紮好:“醫生來過了?”
大樹“嗯”一聲:“他說你體內有極寒的東西,具體是什麽,他不清楚。”
“是嗎?要不要緊?”舒葵忽然想到,也許,當時男人要的,就是這件極寒的東西。
大樹搖搖頭:“不清楚。不過,好像還有什麽東西在護著你的心脈,你的心髒上,有封印。”
“怎麽可能?”舒葵笑起來。
大樹卻是表情認真:“我探查過,不會弄錯。”
“那……那會怎麽樣?”舒葵害怕了。
“也不清楚。”大樹緊緊皺起眉,“封印相當牢固,應該是高人所為,我探不到裏麵封的什麽。還有,你體內那東西,我們沒辦法引出來或清除,所以,你要小心,一旦虛弱,它很可能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