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113章

  第113章


  茸城書院的篤行樓,位於二重天上,從下看去,只能看到幾隻隱約露出的飛檐龍首,便似在半空盤踞的游龍。唯有實際踏足到二重天,才能一覽這棟千年古建築的全貌。


  平平無奇,樸實無華,除了後期翻修的屋頂房檐顯出幾分華美,其餘簡直與石街上的平民建築沒多少分別。


  但這棟三層小樓,卻承載了相當重要的職能。書院日常行政管理的諸多教職人員都在此辦公,一些規章制度的起草和修訂,以及書院下屬機構的管理,也都是在此進行的。


  而這一天下午,篤行樓內便有一場臨時會議召開。會議的發起人是在篤行樓辛勤工作了三十餘年,可謂年高德劭的樂教授,議題則是修訂茸城書院及下屬承蔭堂等分支機構的拔荒律。


  所謂拔荒律,本質就是邊境拔荒令的延申,大意就是肅清荒毒,不讓遭污染的師生混入純潔的書院隊伍之中。然而考慮到仙盟的文明疆域已有幾百年未遭受過荒蕪的侵染,除南鄉等寥寥邊陲重鎮外,大部分內陸地區的拔荒律都已形同虛設。


  因此,與會的幾位年輕教授,大多對此感到莫名其妙,這拔荒律於如今的茸城書院而言,不過是微末篇章。且至今已經有百餘年沒更改過,雖不能說它盡善盡美,但沿用至今都沒什麼不妥,那又何必更改呢?

  但考慮到樂老教授已近退休的年限,卻因能力庸碌、處事無方、人緣稀爛等原因,至今仍只能在長袍的胸前錦繡處紋一支嫩葉——相當於行政級別只比初出茅廬的粉嫩教習高上兩檔。正常來說,像韓瑛那般背景紮實的書院嫡系,又有神境資格,基本上入職的起點就很接近樂教授的終點了。以至於時至今日,樂弘毅被人提起來時,仍只有一句年高德劭可吹。


  而樂教授本人自是對此不甘的,很希望能在退休前做出一番成績。那麼對於一個常年與案牘工作打交道的人而言,最能作為成績的無非是建章立制。


  修訂這名存實亡的拔荒律,多少也算建章立制吧,規格再高些的還輪不到他樂弘毅去主持修訂呢。


  帶著諸如此般的猜測,教授們紛紛入席,等著樂弘毅依程序念稿,然後大家再依慣性舉手……這老教授語速向來有口皆碑,哪怕是小小的細則修訂,他都能從下午開工一路念到晚飯開飯,倒是讓很多人能將這一下午的工作順勢磨過去。


  幾個作為記錄員而列席的年輕教習,甚至入座后就悄然吞了一口離神散。


  但很快,參會的人們就意識到,這次會議似乎和預期有些許不同。樂弘毅的情緒明顯亢奮,以至於念稿的語速都比往常快了許多,幾頁稿子,一盞茶的功夫就念完了,而其主旨思想也非常明晰,儼然不像他老人家的親筆。


  換做樂弘毅自己寫的稿子,那是突出一個漫無邊際,摻雜不清。


  此番會議,樂弘毅要表達的重點其實只有一個:為了配合茸城整體戰略布局,按照書院的工作規劃,篤行樓要加強對院內師生的審核管理,尤其是重點做好身份考核,絕不讓可疑之人混入純潔的書院隊伍中。


  翻譯成人話就是,樂弘毅要對從南鄉而來,與荒毒距離最近的學生們施壓了。


  這讓會議桌前的教授們無不驚詫。


  客觀來說,這個修訂方案非常具有合理性。茸城即將西向拓荒一事,對世間九成九的平民百姓而言是絕密,但對於茸城書院的資深教授們來說,最近這段時間多少都該聽到些風聲了。


  茸城拓荒作為史無前例的工程奇觀,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但拔荒無疑是所有細節中最為基礎,也最為重要的一環。對此就算是矯枉過正些,也算情有可原。


  但問題是,這實在不像是樂弘毅能做出來的判斷,倒不是說他平素與人為善,不想為難南鄉學子,而是他理論上根本就不該能考慮到這一層!

  而就在人們開始心生疑慮時,樂弘毅說道:「接下來,請大家集體討論,有什麼意見都可以說。老孫,你先來說說?」 被他點到名的,是個在篤行樓內的存在感尚不如樂弘毅的中年教習,人到中年還只是教習,那幾乎是書院正統生態鏈的底端了,而其人平日言談粗俗,性格也暴躁無方,幾乎是人憎鬼厭。此番卻被樂弘毅首先點名,顯然是另有內情。


  這種套路,在篤行樓這群終日埋首案牘的文員之中並不鮮見,總之就是找個幫腔的撐撐場面,不至於顯得勢單力薄。只不過老樂在篤行樓混了這些年也只能找老孫來搭檔,也實在可悲了些。


  但下一刻,卻見被點了名的中年漢子,有些恣意地掃了樂弘毅一眼,而後咧嘴一笑,說道:「要我先說?那我就一句話,狗屁不通!」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樂弘毅更是目瞪口呆,手中材料直接跌落到地上,然後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彷彿對世界的真實性都有所懷疑起來。


  老孫見狀,又冷笑道:「假模假樣召開會議,以拓荒大義來修訂拔荒律,其實還不是收了余家的錢,要去為難兩個無辜的學生?為此還不惜搭上其他的南鄉學生!為人師表,婊到你這畜生地步,祖墳上都該生蛆了,竟還有臉拿出來問我什麼意見?」


  這番話,更是讓樂弘毅當場老臉漲紅,起身指著老孫,渾身顫抖不已:「你,伱……」


  伴隨顫抖的話聲,樂弘毅整個人的精神都開始不穩定起來。被人公然頂撞乃至羞辱,對他這種數十年庸碌之人,已經是莫大刺激,更遑論他被人道破了真心,一時間惶恐已極,便是一顆二手的金丹也壓不住心情迭宕,儼然有了猝死之兆。


  卻是坐在會議桌另一側的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老教授,此時眼前精光一閃,厲聲喝問道:「你不是孫喆,你到底是誰?!」


  老孫哈哈一笑:「你們這群擔著教職,卻偽人師婊的貨色,竟還在意什麼名不副實嗎?!我今日就是孫喆,你又能拿我如何?」


  老教授當即額前一點金光點亮,卻是徑直開了一枚豎眼,瞳中破妄清光洶湧如注,刺向對方。


  卻見老孫不避不讓,任由破妄仙術灌注周身,下一刻,那萎靡不振的中年面孔便在清光的洗刷下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張意氣飛揚的年輕人的臉。


  正是千不該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王洛。


  換上本來面容后,王洛眉目間的戾氣便盡數消散了,只留下一絲對敵人的嘲諷笑意。


  待老教授有些疲倦地閉上豎眼,王洛仍安坐在孫喆的座位上,笑道:「現在,我還是孫喆,你又能拿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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