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第218章 記憶和霧氣
第218章 記憶和霧氣
鄧布利多望著盆中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我們進去吧,亨利。」
「進去?」
鄧布利多微笑起來,把冥想盆放在安東尼面前,示意他低頭看裡面。
安東尼困惑地俯視著奇洛,他的面孔隨著銀白色的記憶旋轉、晃動著。鄧布利多用魔杖搗了搗盆中的記憶,它們快速旋轉起來——奇洛的面孔很快消失了,記憶變得透明了——安東尼又一次看到了那個有著巨大棋盤的房間,就像冥想盆下面有個通道,直直通向保護魔法石的房間。
他沒來得及抬頭問什麼,就感覺自己背後被推了一把。他的頭栽進了冥想盆中,緊接著,就像重力突然換了個方向,他感覺天旋地轉,雙腳離開了地面。安東尼頭朝下地猛衝進了什麼東西裡面。他向下墜落著——墜落著——四處又黑又冷——墜落著——
突然間,他的雙腳又落到了實處。
他發現自己站在房間邊上,巨大的白棋皇后正擋在自己面前。奇洛在說著什麼「永生的秘密」,聲音在這個空空蕩蕩的房間中回蕩。
安東尼小心地從棋子的縫隙中探出頭,看到自己穿著那件傻乎乎的晨衣,一邊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裝著怨靈老鼠和它的蘋果。
他的旁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安東尼猛地扭過頭,發現鄧布利多正站在自己旁邊,饒有興緻地看著棋盤對面的兩個人。
「您把我推下來了?」安東尼帶點抱怨地輕聲說。
「是的,但是讓我們專註在眼前的事情上吧。」鄧布利多愉快地說,「哎呀,很不錯的拖鞋,亨利。」
他們站在白棋後面,聆聽著奇洛的演講。隨著他愈發狂熱的宣講,鄧布利多的面色逐漸嚴肅起來。
安東尼問:「怎麼了,先生?」在他耳中,這番演講和印象中一樣空洞無力。
「霧氣。」鄧布利多若有所思地說,「真是奇怪……」
他是對的。安東尼環顧四周。不知不覺間,房間的角落已經堆滿了淺白色的霧氣,但是在潔白的牆壁映襯下,安東尼一開始並沒有看出來。
安東尼搖搖頭:「我不記得當時有這些……不過,也有可能是我那時候沒有注意。」
鄧布利多沒有回答他。
奇洛結束了他的演講,大步流星地朝鄧布利多的方向走來。安東尼吃了一驚,連忙朝旁邊站了站。鄧布利多仍然站在原地,審視著奇洛輕鬆地擊碎白棋國王。
奇洛彷彿沒有看到鄧布利多銳利的目光,站在安東尼記憶中的門旁邊,喋喋不休地炫耀著他具有的力量。那個記憶中的安東尼也慢慢走了過來,跟著奇洛走進了門背後的走廊中。
安東尼注意到鄧布利多並沒有看著他。他順著鄧布利多的目光看去——牆角的霧氣翻湧著。
……
他們走進有著巨怪的房間之後,白色的霧從門縫中跟著滲進來。不知道是不是安東尼的錯覺,這些霧氣似乎變得更加濃了。
奇洛在巨怪的身上肆無忌憚地展示著自己的力量。那隻巨怪在他們面前轟然倒地,鄧布利多俯下身去,面色平靜地檢查著它身上的傷痕。
「這只是我的主人的一小部分力量……」奇洛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是一長串的咳嗽。鄧布利多直起身,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記憶中的奇洛。在火把搖動的光線中,他藍色的眼睛中似乎終於出現了一絲悲哀。
「奎里納斯……」他低聲說,「你找錯力量了。
奇洛仍然在鍥而不捨地招攬著安東尼,巨怪在他們旁邊發出破風箱似的呻吟。即使在記憶中,安東尼仍然覺得自己能聞到那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臭味。
他聽到自己說:「我不願意……我覺得霍格沃茨的生活還不錯……」
鄧布利多轉過目光,朝安東尼微笑起來。安東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但就在這時,房間中突然濃霧瀰漫,過去的奇洛和過去的安東尼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斷斷續續,彷彿他們在很遠的地方。
安東尼驚訝地環顧四周。鄧布利多仍然鎮定自若地站在他旁邊,微微側著頭,似乎想要分辨出濃霧中的談話聲。
「我猜你們打起來了,亨利。」他用非常輕的聲音說。
安東尼回憶了一下:「是的,先生。」
突然間,他們又能看到奇洛了。濃霧依然籠罩著記憶中的安東尼,但是奇洛的面孔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奇洛看起來距離他們不過幾英尺,慘白的臉上充滿著不可置信,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然而,彷彿有一陣狂風吹散了他的話語,除了零星的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安東尼還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過了一陣,濃霧又一次瀰漫過來。安東尼和鄧布利多在一片白蒙蒙、安靜的記憶中站著。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亨利?」鄧布利多問,語氣聽起來依然很輕鬆。
「不……」安東尼困惑地說,「我不知道。」
鄧布利多點點頭。安東尼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還站在這裡,但是過了一會兒,霧氣又散去了。
對話聲突然又傳進他們的耳朵里,就像有個小男孩在記憶外面不耐煩地踹了踹屏幕上滿是雪花的電視機。他們看到安東尼和奇洛面對面站著,房間中到處都是碎磚塊、灰塵和血跡。
「這是我的錯誤……」奇洛說,「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鄧布利多站在奇洛身後,微微彎下身,充滿好奇地研究著他頭上的頭巾。安東尼跟著探頭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有什麼東西正從那塊藍色的頭巾深處滲出來,將它染成某種近似於黑色的深紫色。
他費力地回憶了一陣子,終於記起在白霧覆蓋的時候,自己大概是打過奇洛的後腦勺。
這時,白霧再次降臨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要濃重。它像浪潮一樣朝安東尼和鄧布利多涌了過來——安東尼突然想起,這大概就是他抽取記憶時突然中斷的地方——然後他浮了起來。
安東尼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站在校長室中,福克斯在柜子頂上彎下脖子看著自己和鄧布利多。 安東尼感覺自己就像一條擱淺的魚,剛剛被一個巨浪拍到了沙灘上。
鄧布利多也睜開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先生?」安東尼問。
鄧布利多點點頭:「通常情況下,霧氣意味著記憶被篡改了。」
「篡改?」安東尼問。他在鄧布利多的指示下偏過頭,用魔杖挑起自己的記憶,倒回腦子中。
「如果有人想要遮掩記憶中的什麼東西,通常來說,我們就只能看到一大片濃霧。」鄧布利多沉思道,「但它們通常來得很突兀,散得也很突然……我以前還沒有見過這回的霧氣呢。」
安東尼晃晃腦袋,感覺太陽穴邊上仍然殘留著記憶冷冰冰的觸感。這段記憶似乎突然清晰了,他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當時經歷的驚愕、無奈和憤怒。
「每次霧氣來的時候,我都在施展亡靈魔法。」安東尼告訴鄧布利多。它們在他的頭腦中可不是一團迷霧。
「啊,這確實解釋了很多事情。」鄧布利多說。他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讓我們不要追究我不應該知道的部分吧。伱的亡靈魔法,亨利……請善用它。」
安東尼答道:「我正在努力。」
……
「對不起,我猜我沒幫上什麼忙。」安東尼說,「所有能展示伏地魔力量的部分都被霧氣覆蓋了。」
出乎他的意料,鄧布利多嚴肅地搖了搖頭。
「不,恰恰相反,我看到了許多非常重要的線索。」鄧布利多說,「你或許不明白這段記憶有多麼重要,亨利。但是奇洛的狀態……他的顫抖、他的神態、還有他說的話……它們已經說明很多東西了。」
安東尼又回憶了一遍。即使這段記憶現在清晰得就像昨天才發生,他依舊沒有發現什麼啟示。
「除此之外,我還注意到,奇洛說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話。」鄧布利多重複道,「『如果你注意到了的話,我也掌握著靈魂的秘密。』我記得他是這樣說的。」
安東尼點點頭:「奇洛教授——奇洛——在靈魂相關的魔法上有非常深的造詣。」他想起斯內普和自己分享的錯漏百出的論文,補充道,「我會說他的理解比學術上絕大多數發表的論文都更加準確。」
「你確定嗎,亨利?」鄧布利多問,眼中閃著銳利的光芒,緊緊盯著安東尼。
安東尼有些吃驚。他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至少在我能確定的部分,他的理解非常準確也非常深刻。」
「很好。」鄧布利多說,平靜的神情下古怪地混合著憐憫、冷意和滿足,「這也是個非常有用的信息,亨利。這證實了某些傳言。」
「什麼傳言?」
「不管具有多麼敏銳的直覺和天賦,對某個課題準確和深刻的理解必然需要實驗的支撐。」鄧布利多輕聲說,「在伏地魔剛剛崛起的時候……有傳言稱,他在追求永生這條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要遠。我後來見過他,那時我就明白,他肯定做了些非常危險的實驗……」
「他用自己的靈魂做實驗了?」安東尼驚訝地問。
鄧布利多垂下視線,看著冥想盆中旋轉的記憶,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敢肯定,亨利,我不敢肯定。也可能是別人的靈魂……關於靈魂,人們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安東尼忍不住說:「如果沒有那些霧氣……」
鄧布利多微笑起來:「你為我們提供的幫助已經非常多了,亨利。不,我不建議你再嘗試。」
安東尼收回了自己打量記憶的視線:「什麼?」
「冥想盆。」鄧布利多說,「當然,我一直覺得這是個非常有意思的東西,只要不對它上癮……我認識好幾個非常聰明的巫師,他們腦海中的東西太多了,過於依賴冥想盆,最終失去了把記憶裝回大腦的能力。」
「我不會的。」安東尼保證道,「事實上,我想我沒有什麼想要看清的回憶。」
鄧布利多微笑著搖搖頭:「你非常謙遜,亨利。我會說你的記憶中有許多非常珍貴的畫面呢。」
安東尼認真地說:「正是如此,先生。正是因為我非常珍惜,所以我才不願意回看它們。」
「很有意思的理論,亨利。」鄧布利多感興趣地說,「我能知道更具體的原因嗎?冥想盆的發明者會爭論說它正是為了珍貴的記憶而製作出來的,為了保存和重放它們。」
安東尼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的記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先生。」他想起自己從墳墓中爬出來,直到記起自己是誰才終於從那種渾渾噩噩、四分五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我基本上就是由記憶構成的。但是我不認為所有這些記憶都是真實、準確的,我也不需要它們真實、準確……」
他想起祖父祖母零星的生活片段,微微笑起來。
「我不需要那些細節,那些信息。」安東尼說,「它們對我沒有用。我需要的是由這些記憶構成的我自己。」
他要將自己的記憶留給自己,用自己粗糙的追憶反覆為它打磨、上色,像一隻蚌磨蹭著一顆沙子,直到或許再也看不出它原本是什麼樣子。但是他知道它在那兒,在一顆珍珠的中心。
他不想看見自己的生命成為一場事無巨細的紀錄片,他不需要知道點燃蠟燭的時候,碗櫥的門是開或者關,是否有一隻蝸牛爬上了窗檯。
他只需要記得那團火光,那股溫暖——即使它不過是不完美的大腦在一次次回憶中打磨出來的——可能在真實中,那個瘦小乾癟的蠟燭顫巍巍地晃動著,可憐又可笑,但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因為在他的心中,它安穩、平靜地燃燒著。
他不那麼在乎細節。當過去虛化,真實的他從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