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老道算人不算卦
鴻鵠鎮中央有一處小水坑,命名鴻鵠湖,這些時日,沒有在家中長待,徐三生躺在柳樹下靜靜出神。
自從蕭復海找過他之後,一切變的平靜起來,徐三生有諸多疑惑,到此時卻依舊理不清頭緒。
此時已經過了晌午,鎮子里沒有漁民,尤其這個時候除了一些閑著沒事的娃娃,基本不會看到有人經過。
這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娃娃跑了過來,憨聲問道:「鎮子里的老神仙回來了,你怎麼不去看呀?」
徐三生還在思索,聽見這沒頭沒腦的問題,不由得笑出聲,招招手,將娃娃喊了過,一個腦瓜崩彈上去,好奇的問道:「哪裡來的神仙?有神仙你怎麼自己不去?」
娃娃吃痛,伸手摸了一把大鼻涕,甩了上去,「就是以前那個算假卦的老頭,他許給我三個糖人和一串糖葫蘆,我找你過去,你快去吧。」
說完轉身跑開。
微風拂過,一團柳絮飄落至鼻尖,少年笑了笑,娃娃嘴裡說的老頭,他自然不會陌生,那老頭於情於理都欠他一條腿。只是找了許些年了,想不到今日才捨得回來。
來到巷子口,只見一個小掛攤前,圍著十幾個人,一個身著道袍的老道站在桌子後面,說不上是仙風道骨,但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成色,此時正拿著一個鋥綠的龜殼,在手中不停搖晃,旁邊站著的少年神色緊張。
待老道最後一組銅錢搖完,放下龜殼,閉眼深思。
少年在一旁等的著急,掏出一錠銀子壓在桌子上,老道這才睜眼,少年急忙問道:「怎麼樣啊?」
老道晃了晃腦袋,慢吞吞的說道:「小少年莫著急,老道算卦有規矩,但醜話說在頭裡,我雖上知八千年,下曉八千年,但相逢人事,總要懂得變通,況且這一卦是老道代你搖的,這其中的神韻便要少去三分。故而老道說的也要少去三分。」
少年似懂非懂,又掏出了一錠銀子,「那您就說那七分滿的便是,若真錯了,我也不會怪你。」
老道從少年手中搶過銀子,悠悠說道:「自不可這般定論,三分假七分真不錯,但這真假一體,不可分而食之。若是少爺懂得樂善好施,有了那般的氣運,便是三分真,又能如何,可若少爺沒那份氣運,便是一分假又能如何。」
少年等的不耐煩了,又掏出一定銀子,「你便直說了,挑些好聽的,算我圖一樂呵成了吧!」
並未接過銀子,老道背過雙手,擺出一副高人姿態,沉聲說道:「公子得一副靜卦,天雷為無妄,雖是靜卦卻非是只不可動作,用神在初爻,乃是無妄,乃吉。詩曰:虎兔林中走,長途山上青。事相扶,在迷途。反覆終可圖,風波不沾身。公子謹記於心,自可善始善終。」
少年微微沉吟,點點頭,轉身離去。
一位走,一位便要替上,說定好事由,老道點點頭,剛要拿起龜殼,身前卻又來了一位少年,少年兩指併攏,伸手將其手中的龜殼壓了下去。面向道人,不屑的說道:「瘸子,今兒!到此為止吧,少做些坑人的買賣。」
老道一樂,擺擺手,叫眾人散去,剛準備把自己的龜殼收起來,卻發現來前這主手中的力道絲毫不減,並無會還之意,訕訕一笑說道:「三公子,今兒,可是艷陽天,您怎麼這個時候出來了。」
徐三生沒有與道人調笑的心思,將龜殼搶過來,拿在手上盤玩,「也別扯東扯西了,直接跳過去,咱說些正是!」
「那也成!」
老道收拾了一番,背著傢伙事,來到了湖邊。
早些年他與徐三生對賭,三局兩勝,老道壓下了一隻龜殼,又外加了一條腿,徐三生壓了一把長劍。
第一卦斷出這位三少爺會變成瞎子,第二卦賭的是他活不過十四歲,出了鴻鵠鎮必然會死。如今行事顯然,一勝一負。
「瘸子,我也不與你客套,該知道的,我多少也知道了些,這第三局玩什麼,你直言道出便是。」
徐三生絲毫不留情面,話頭兒,說的也明了。近些日子,細細想來才發現,老道與他說了兩段,兩場賭局,救了他兩條命。
道人皺起眉頭,徐三生話裡有話,不過想來蕭復海那日必然也會將他自己的所有事宜全盤托出,想到此處也無需在顧慮什麼,說道:「姑爺,應該曉得,這小破鎮里有不少喜歡做局的,裡面也有不少棋子。多了也不求,您只要斟其一而攻之,化去一枚棋子,解小道人的氣。這王八殼子便歸做是你的,小道另加你六枚銅子,至於這條退嘛,即便一併捨去,大義面前倒也無妨。」
徐三生半知半解,但此時也只好揣著糊塗,裝明白,「你大可不必說的如此大義凜然,有些事,你知曉,我自然也明了。既然你我都懂,把話說的透徹些,沒什麼不好,我輕鬆,你自然也痛快。」
「姑爺有所不知,這般處境,眼線眾多,小道言語自該嚴謹,況且上面讓我用九句說完,我便不能說兩句,更不得多言上十句。」
徐三生聽了不由覺得好笑,不屑的說道:「上面?你也有上面?」
老道聞言卻不生氣,甩了甩道袍,抬頭望向天邊,包含滄桑的說道:「吾遵循天道之意,吾所言語上傳蒼天之意,下表眾生之望。行為舉止皆受大道旨意,半點不由他人吶!」
徐三生學著老道的模樣,故作高深的說道:「乃是隨己心性?」
「哎,極對,極對。」神情瞬間轉變,笑容猥瑣,弓腰點頭。
「滾!」
說著便要離去,他雖然還想再聽那老頭多說些什麼,但此時卻不能強求,欲擒故縱,表現自然不能過於激烈。
剛要轉身,卻被那道人拉住,「哎,姑爺,您在與我多聽上兩句,老道心實,多聽幾句自然無害出。」
徐三生面向老道,低聲說道:「那你便在於為解上一卦如何?」
他倒是也曾在老道那學過幾年預測,比得上二把手,卻也說不上是行家。但依那道人所言,世間預測的法子雖多,但無論那種法子,都是構造未知,從而推測未知,得到的結果自然也是未知。至於是否真能靈驗,那也全憑運氣。
老道也並未推脫,以此為由,倒也不失為是個不錯的話引子,點頭應允,沒有用那隻王八殼子,正了正神色,袖袍一抖,六枚銅子從袖子里飛出。
銅子並未落地,懸在空中打了幾轉,六枚銅子全部背面朝上,背面為陽,六陽為乾卦。
老道看了一眼,撿起銅子,走到徐三生身前,將銅子遞了過去,卻也沒如先前那般閉眼醞釀,而是湊近耳邊,輕聲說道:「此為乾為天,六爻之中你只需取一爻辭,潛龍勿用,這個時候,你可萬萬不要做那出頭鳥,忍住了脾氣秉性,才能得見天日。過幾日,你便離開,一路往西去,離得越遠越好,最好到異族的地界,尋一處安樂窩,避開這場棋局,躲了這一陣子,等他們玩完了,再出來也不遲。」
不待徐三生說話,掏出龜殼,一併遞了過去,這場賭局,他本就無意要問輸贏,鴻鵠鎮沒多少值得瞧的人物,更何況才養了十幾年的棋子,他也只是想要徐三生自覺退出去而已,「這龜殼是個好東西,鎮山河,奪氣運,若閑來無用也可為自己多養上幾枚銅子。」
「我在其中到底充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徐三生聞言,心中多是疑慮,但表面上卻做足了感動,誠如蕭復海所言,這世上有人喜歡玩陰的,讓人不知不覺中招。有人喜歡直接了當的,讓人不得不去作。但還有一批人卻卻喜歡使感情伎倆,更是讓人心甘情願的去做事。這第三種人便是最為危險,最為的聰明,使人深陷旋渦而不知,但這種人卻也最令人舒心,雖將其用之為棋子,卻無法察覺,雖要將人置於死地,卻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老道人面露難色,一個小娃娃在其中又能配的起什麼角色,道來他也不過是一些小人的伎倆。
老人眼神里儘是悲傷,伸手摸了摸徐三生的腦袋,緩緩說道:「你在其中,還算不得什麼,如今甚至還算不得是一枚值得用的棋子。你也別問那麼多了,回去吧,過些日子,便離開吧!」
徐三生也不再多問,轉身離去。只是這些時日剛平復下來的心情,此時又變的糟糕無比。
「唉!」老道看著離去的人兒,嘆了口氣,望著湖面,淺了些,也狹了些。淡淡開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轉萬斛之舟者,由一尋之木;發千鈞之弩者,由一寸之機。一目可以觀大天,一人可以君兆民。太虛茫茫而有涯,太上浩浩而有象。得天地之綱,知陰陽之房,見精神之藏,則數可以奪,命可以活,天地可以反覆。」(取自化書)
徐三生放慢了腳步,靜靜的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