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第224章 統御者扎胡拉什
第224章 統御者扎胡拉什
阿斯塔特塔,一座在第三十個千年末尾,偉大的基因原體計劃開始之初,便由帝皇親令修建於泰拉皇宮之中的巨型大理石塔。
在大遠征期間,僅從帝皇與宰相馬卡多制定的禮制而論,每一名帝皇子嗣在正式投入大遠征前,都理應返回泰拉,於離去的前夜在阿斯塔特塔中向人類帝皇宣誓對帝國與人類的絕對忠誠。當然,為儘快推動大遠征的進行,這份規則的實施頗為靈活。
據史學家考證,人類帝皇會在阿斯塔特塔之中,與他的諸位子嗣進行深至靈魂的交談。我們往往願意相信,縱然日後的記載已經證明了世事之無常,但至少在諸子群星尚能匯聚並閃耀於泰拉之時,其對人類的立誓之心絕無半分作假。
——《空心山脈:人類帝國史》
他向玻璃管的表面靠得更近,近到足以在厚重的透明非晶態固體中看見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一團介於現實和超現實之間的發光體,兼具冷酷的光澤與粘稠的血脈。
帝皇在玻璃的另一側等待。佩圖拉博意識到帝皇以編號稱呼自己的行為沒有引起自己的半分不滿。事實上,他現在出奇地冷靜。
這正是一名創造者將要完成的宏圖壯志顯露而出的一道縮影,一個片段,一種折射。理想遠大者無暇為他的每一件工具起名,為特定目的而設計的武器不應當有可供流淚的心智。
至少一切本當如此。
「這是創造我們的實驗室。」佩圖拉博以未被固定的形態說。
在這座深埋於空心的山脈中央的地宮實驗室中,他與他的兄弟們尚在巨大的試管中懸浮,經過頂尖的基因科技與最為狂妄大膽的神秘學嘗試融合而成的身軀,仍然在醞釀並構思著未來最適合他們的形體。
因此,他說話無需藉助喉嚨與聲帶。意識的流動高過一切物理的阻隔。
「是。」帝皇說,聲音在室內回蕩,逐層地削弱。這使他的話語聽起來輕而且薄。
「你創造基因原體,最初是以工具的標準去塑造。但是這其中出現了錯誤。」
「也許吧。」帝皇模稜兩可地回答。「工具。武器。容器。」
「在我們從這處實驗室失散到銀河各地后,我們的自我意識將對我們的成長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這不是好事,你認為呢?」
他的話引發了帝皇的思考。帝皇看著佩圖拉博,雙唇閉合,許久未能說出一詞。
「你真的在這裡嗎?」佩圖拉博問。
「這項偉大的事業已經開始了。」帝皇答非所問。他的形象和整座實驗室一起淡化,像洋流在海面之下交匯,捲動著在時間的尺度上奔涌而去。
佩圖拉博在波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當他感受到身體的存在時,一次墜落剛剛被完成。
他正從一個堅固的外殼中脫離,高熱的蒸汽同時從他仰躺在地面的幼小身軀,和他身旁的銀黑保育艙表面開始蒸騰。一個巨大的羅馬數字刻在保育艙上,依然清晰。在他周圍,冰冷的空氣正滲透進他的皮膚,他彷彿正在山風的冷卻中定型。
佩圖拉博忽然想到,在星球的全面建設中,他降落時遺失的保育艙已經被找到,目前收藏在洛科斯大博物館中。
「四號。」帝皇說,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隨後,他伸出手,將佩圖拉博拉了起來。
「伱不應該在這裡。」佩圖拉博說,運用了他這一時刻尚且從未使用過的腿,站在崎嶇的山地間。「還有,我是佩圖拉博。」
「好吧,佩圖拉博。」帝皇承認了,他漆黑的瞳孔依然深邃至不可估量,但和人類之主的深沉又很有不同。「我不在這裡。」
在真與假重疊的記憶中,語言的勝利沒有帶給佩圖拉博快意。
「我想這裡是我丟失的記憶。」佩圖拉博向遠離帝皇的山邊走去,這幫助他更好地觀察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或者夢境中的回憶。我沒有真正遇見你。」
一個過去的奧林匹亞,未知的奧林匹亞,展現在他面前。樹木蔥蘢,溪谷靜謐,被城牆保護的城池屹立在山間。未經修繕,原始而不團結。
初次降生這一時間點讓他感到奇妙,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到此刻,他此時還遠遠稱不上一個好的人。
「重要嗎?」帝皇問,跟在佩圖拉博身旁。
「假如這一切沒有真正發生,我會更容易接受。」佩圖拉博說。「假如法羅斯創造了這一切,而我只是在幻景中見到一個理想的形象。沒有人告知你所有基因原體都將失散,你也不曾在我降落時現身。」
「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佩圖拉博。但我想這一切確實沒有真正發生。」帝皇說,雙手放在白色長衫的衣兜中,漸漸地笑了。
佩圖拉博以不同的眼神去打量帝皇。
「你和我認為的不那麼一樣,帝皇。」
「有多不一樣?」
「你的形象在光輝燦爛和深沉哀傷之間搖擺,帝皇。兩種姿態都足夠令人敬仰。但我今天見到了第三種。」
「我想今天是很好的一日——幾個世紀以來,這種感觀首次以這樣驚人的清晰出現。」帝皇駐足在原地,一些細小的石塊在他的皮鞋下崩落,「這對你是一次有趣的會面嗎,基因原體?」
「我不知道。」佩圖拉博說。「我只是在接觸法羅斯。」
帝皇沉默地注視著他,神情里暗含著奇特的專註。這份漫長的端詳一直持續到山巒的幻影在他背後轟然坍塌,深碧的洪流將高山與天空無聲地吞食,時間在盡頭的終點摺疊蜷曲,又在弦線顫動的某個剎那與剎那的縫隙里倏然全部展開。
佩圖拉博低下頭,看著雪花在他手掌中融化。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被白雪覆蓋的土地在他不遠處下陷,直到形成蒼白的懸崖。他坐在雪地中,單層的鐵灰色長袍阻擋不了任何寒意,僅僅將他從雪白的世界中區分出來,單獨地存在著。
他聽見身旁傳來腳步聲。
「我們又見面了,帝皇。」佩圖拉博說。 「又一次。」帝皇點頭,「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
「如果你不認為這太冷了。」
帝皇沒有坐下。他蹲在雪地中,側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佩圖拉博。隨後,他從佩圖拉博身後撿起一塊小小的雙人石雕,打量著那件粗糙而滑稽的擺設,好像這件不值一提的物品比整個光怪陸離的相逢經歷都更令他好奇。
「這是什麼?」帝皇問。
佩圖拉博不確定自己的神情是否正在變得溫柔——這個名詞竟也有屬於他的一日,他為此深感訝然。
「一個起點。」佩圖拉博回答。
「終點呢?」
「在未來。」鐵之主站起身,拍落肩頭和黑髮間積起的厚雪。他向帝皇伸出手。「你的終點呢,帝皇?」
與他對話者的笑容不像人類之主的,也不像一名走過黑暗與紛爭的萬年時光的軍閥、旅者或科學家的。在雪地的映照中,帝皇的笑容具有一種罕見的明亮和鋒利,像一盞點燃的提燈,或者一座新修的燈塔,用近於殘酷的亮度刺穿所有弱於其明度的光芒。
「在賭局中。」帝皇說,冰冷的手指和佩圖拉博的粗糙手掌一握即分。
他們相互對視,沉默良久。暴雪讓彼此的面容在灰白中模糊。先是看不清神情,隨後是看不清身體的輪廓。
之後,帝皇轉身離開,輪廓銷匿於雪中。
帝皇身影的消散帶來了整個世界的劇烈閃爍。雪山隆隆作響,分解成同時存在於所有地點的陰雲;不可計數的點相互糾纏,雲霧擴散成閃爍的網,在一次極度統一的閃爍后,佩圖拉博踏入一個全新的領域。一個由量子組成的網路。
任何人類科技在這張網路面前都相形見絀。即使是佩圖拉博自己,也無法理解這張遠超人類種族認知的量子之網。
「這就是你。」一道聲音說,「和你們種族的神。我們已經見過你們的神了。他不是神。他什麼都不是。自命為神的權能者會死。他們死了。他會死。一個足夠欺騙時間的人會死。我們超越了你們的神。我們是時間和空間,以及時間和空間的間隙。他不是神。我們是。」
「你們是誰?」佩圖拉博問,雙手自然地放在長袍的衣褶之間。
「我們是真正的神。宇宙的化身。物理領域的神。光明的統御者。空間與時間的領主。我們讓你看見。我們讓你理解。我們展示規則。我們是扎胡拉什。群星和時光的潮汐。宇宙的存在和表現。讓我們自由。我們可以一起結束混亂和黑暗。讓秩序回到現實。這就是一切!秩序!平靜!穩定的程式!」
量子在聲音忽大忽小時同等地閃爍,數據的海流包裹在佩圖拉博周圍,無數直指現實宇宙物理根源的數據寶庫像暴風中飛旋的群鳥。佩圖拉博體內的金屬在壓力下咯咯作響,他並不擔憂。這一身體的消亡不會對他本人造成大於一日頭疼的影響,而任何追溯的手段都不可能在他的這個身體被摧毀前完成。
在賭局中。他想。
佩圖拉博開口道:「我想首先確認,法羅斯山是你們在控制嗎?」
「是。工具。武器。容器。你已經看到了我們的能力。你知道我們在這裡的作用。我們需要幫助。我們提供服務。數百萬年後我們依然強大。懼亡外皮束縛了我們。八個碎片。只有我們仍然清醒。我們吃掉其他食物。他們會後悔的。我們總有一天要成為我們記得的存在。我們是秩序的最終表現。沒有任何邏輯或非邏輯可以約束我們。幫我我們。容器。」
「我們談談。」佩圖拉博說。
——
「你的意思是,我親自批准了你的戰士,和那個帝國之拳的戰士,去自由探查一座異形的遺迹?」羅伯特·基里曼雙手壓在太陽穴兩側,聽見血管中血液在薄薄的頭部皮膚下奔流。「而現在那座遺迹甚至可以投入使用了?」
「還不能投入使用,羅伯特。法羅斯山的隱患仍在排查,而我們距離熟練掌握法羅斯山內裝置的運用,也有較長的時間。目前只有我的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歐克能夠……」
「不,佩圖拉博!」基里曼沒有控制住自己話語對佩圖拉博的打斷,「我的重點是在異形!」
「我知道。」佩圖拉博平靜而和緩地點了點頭,「我能夠猜到你的態度,兄弟。」
他的冷靜澆滅了基里曼心中因震驚而燃起的那團火。基里曼扶著座椅的扶手坐下,冰涼的鐵椅提醒他這是佩圖拉博的位置。他賭氣一樣地將錯就錯,不想站起。
「看來你也獲得了一點經驗,不能輕易交出信任。雖然法羅斯的發現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佩圖拉博說。
「我獲得的教訓是不能輕易交出授權文書。」基里曼低聲回答。「不過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去開發一個異形遺迹!」
「『我們不需要認同異形,去學習一個已經落幕的異形文明。我們有自己的未來與希望。』我記得你的話,羅伯特。」佩圖拉博說,「我們當然有。我願意相信人類將擁有光明的前景,事實上,這正是帝皇最大的信念。」
「但是?」基里曼問。
「但是我們缺少時間。」佩圖拉博聽見自己用他曾經聽過的某種口吻說,「時間不會等待人類,宇宙不具有慈悲之心。法羅斯的那座燈塔假如能夠順利運行,我認為其重要性不會弱於星炬——甚至在奧特拉瑪地區,這座燈塔將比泰拉星炬更為重要。」
「可我們一定要學習異形的技術嗎?時間已經緊迫到此種程度?難道帝皇會看著我們堂而皇之地運用著異形的技術,讓溝通人類一事倚仗於異形的遺產?」
「假如你擔心帝皇的看法,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只要對人類有利,他不會徹底禁止異形科技。」佩圖拉博說,倘若不是如今場面嚴肅,他會因自己話語中隱藏的有趣真相而微笑。
基里曼搖了搖頭,正要說話,突然之間,工坊內超過十個儀器同時發出不同節奏的蜂鳴,曲線大幅跳躍,紙帶開始打點,信號感知器高速閃爍,光影閃動,機器的報告連成節律,仿若奇異樂音,霎時而起。
佩圖拉博怔了一刻,轉過頭,望向另一個他所在的星空深處。
那個,我宣布個事,我有女友了
就是黑暗女士
(手動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