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第217章 一次拜訪
第217章 一次拜訪
在馬庫拉格的歷任統治者中,羅伯特·基里曼毫無疑問無疑、也將永遠是最特殊的那一位執政官。他的故事給人的印象,恰如帝國真理,看似淺明無誤,細究其中內涵,卻又蘊含著許多極具內涵的輝煌與不可告人的陰影。第八軍團之主康拉德·科茲曾評價道,馬庫拉格的付出收穫了等價的回報。這或許正是一切問題最簡單的答案。——《羅伯特·基里曼:永不熄滅的第二星炬》
上層政治局勢的變動與他們這些普通的農人有關嗎?朱拉不知道。
她靠著門廊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搖晃著用一塊厚實的圍布裹在懷中的嬰兒,給孩子哼起她隨心想到的小調。
馬庫拉格城在遠處的山石中間矗立著,前幾日戰亂的隆隆迴響還在整片碧天下的農田裡迴響。又或者那只是水車和磨坊在一圈一圈地運轉的聲音,再加上風忽地刮過大片青綠麥田捲起的颯颯回聲的結合?朱拉漫無邊際地想著,拉過一張木頭凳子坐下。
她的大兒子原先是個手藝人,和他父親一樣,雖然沒多少興趣,但擅長把木頭一塊又一塊地嵌在一起,組合出日常生活里非得用上不可的那些東西。這張凳子正是他們父子倆今年應召去羅伯特·基里曼麾下當士兵時,給她留下的東西。
她不要那些紙張信件、金銀珠寶啊,那都沒得用處,她就要這把結結實實的木頭凳子,打理麥田累了之後,只要有地方坐下,她就覺得生活還穩穩噹噹的。
她私下裡覺得,政治變動和他們普通人還是有些關聯——原本該是沒有的,但羅伯特·基里曼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她也說不上好壞,畢竟她都沒親眼見過那個新上任的年輕統治者,他才十來歲?真是年輕。可他做的事情,朱拉是挑不出意見的。
她這片大麥田裡,有一半是原來有主卻硬生生荒廢了的土地,拉著電網插著牌子不準耕,就讓野草成年累月地從土縫裡鑽出來。她記著呢,正是羅伯特·基里曼的人把那牌子摘了,喊她出門,把一張標著土地所有權的紙塞進她手裡。
「你十來歲的時候會在哪兒呢?」她對嬰兒說。
忽然,她聽見一種像是車輪在鄉野里滾動的聲音。這不太尋常,她常往來的那幾家要是想來拜訪,往往踩著一雙涼鞋就走過來,用不上交通工具……難道是她丈夫和兒子?
對了,馬庫拉格的仗打完了,他們有空回家也說不定。
不論如何,朱拉摟著孩子回到屋裡,捋了捋一頭利落的金捲髮,從櫃中翻出一把鋥亮的長刀,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翻了個刀花,預備著突發的需要防身的意外。她使刀很是熟練,因此這份小心不是怕割傷自己——九歲后她就再沒被自己手中的兵刃傷過。她只是擔心嚇到還沒睡醒的嬰兒。
車輪沉悶如雷鳴的聲音近了,朱拉看出那是馬庫拉格軍工廠里製造的運輸車,型號比朱拉認得出的還要新。
她熄了燈,拉上帘子,靜下心,從窗帘的縫裡往外觀察。
運輸車兜著圈子,順著農田和農田之間鋪出的道路前進,開一會兒停一會兒,就像在觀光。
沒過太久,道路變得不再適合軍用車輛通行,除非他們願意碾著田地前進。車上的人下到地面,徒步前行。朱拉側著頭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那些人連田地都不去踩,於是放下長刀。
幾分鐘后,幾人向著這塊區域里唯一的住宅靠近。
朱拉揉了揉眼睛,吃驚地吸了口氣——她沒有看錯,這些人,一個、兩個……一共四個訪客,全是極為高大的巨人,舉手投足間展露著非凡的高貴與活力,就算一身輕便的素色金邊長袍,也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感從他們的每次揮手和落足中投射到世界上。
朱拉的心快速跳動起來。她把嬰兒輕柔地放回他的木床和軟被裡,快步來到門前。
羅伯特·基里曼,和他傳言中的那些兄弟!當然,這世界上還能有誰具備那樣的驚人魄力和令人無法抗拒的美感,就像無瑕的典範一般,渾身散發著如此深刻的超人的吸引力?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與這些超脫凡俗的生物無緣相見,而她眼前就這樣出現了四個!
她回頭看了看自家的房子,遺憾地發現這不大的小屋絕對裝不下四個可能有四米高的大個巨人,就自個兒輕巧地跳到田埂上,向著巨人們靠近。
可等到真的與他們接近了,朱拉反而心中退縮,暗暗唾棄自己:執政官一家人來這裡郊遊,你上去又要湊什麼熱鬧。她甚至後悔起當年沒和她父親好好學一學畫畫,這下連這稀世難得的場面都無從紀錄。
為首的金髮巨人是他們的執政官。朱拉在宣傳冊上見過他好幾次,現在見到真人,才發現羅伯特·基里曼比宣傳冊上還要惹人喜愛太多。
這倒不是說印刷的傳單沒將巨人的容貌完全地印下來,那些傳單上真正欠缺的是羅伯特·基里曼身上這股朱拉未曾見聞的無窮活力和蓬勃朝氣,他注視麥田的湛藍雙眼中洋溢著一種深刻的喜愛和讚許,比最晴朗的天空更給人廣闊和無私之感。儘管身形巨大,那張線條分明的臉讓人感覺到的反而既不是塑像般的完美,又並非利刃似的冷酷,而是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一絲半縷不協調的執著和真摯。
朱拉敢說,羅伯特·基里曼比任何她見過的人都更加鮮活而生動。她從未想過這些值得珍惜的特質會紛紛地出現在一個至高無上的執政官身上。
至於在金髮巨人身後的另外三名巨人,一頭黑髮的那位身具極強的威嚴和壓迫力,白頭髮的巨人則像塊冰冷的穩固金石,最後一位雖然尤其強壯,卻似乎不算難以接觸……在朱拉認真形容出他們的模樣之前,羅伯特·基里曼就看見了她。
「那位女士,」執政官喊了她一聲,「在登記簿上,你就是這兒的土地所有者。介意與我們聊聊嗎?」
他的聲音和他本人一樣年輕而有力,比廣播中的少了些編排好的抑揚頓挫,更加親切可愛。用上不太尊敬的說法,這總讓朱拉想起她自己的孩子——哎呀,都是馬庫拉格養育的子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朱拉應了一聲:「大人,伱有什麼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內容不少。」羅伯特·基里曼低下頭,壓低了聲音,力道恰好,熟練地將音量掌握在凡人能夠適應的範圍里,「比如我正準備在這裡鋪設鐵軌,但軌道將不得不從部分田地里穿過。一周后我們會展開官方民意調查,不過我也想提前問問,你對此事有什麼觀點?」
「我們家一定是很贊成的,大人。」朱拉爽快地回答,「不過您要多關注一下格魯家。他們一家都頑固,要說服他們,得讓口才好的官員去才行。」 「好,我們會記得。另外,今年這塊地方的小麥銷售量,和往年相比如何?」
「今年少雨,大人給我們家批下來的新田還沒收穫,所以收成比以往要差些,但賣得倒是很多,價格也合宜,總體上比去年要更好。我本來擔心著家裡的小孩明年要省些玩具和零食的錢,但今年賬一結,明年反而能給那孩子多買兩套衣服。」朱拉在心裡計算著今年賺來的德拉克馬,臉上笑容更加真切。
「符合推算,」基里曼身後的黑髮巨人說,「極限戰士進駐后對補給的需求曲線上升幅度壓過了奧特拉瑪若干農業世界加盟馬庫拉格帶來的農產品市場貨源輸入。」
「你的軍需官來採購提供的價格比市場價還要高,」朱拉說,「大人,我當時險些以為是他們把價格記錯了。」
「這是你應得的,公民。」基里曼說,和他的兄弟們對視時,眼神似乎很有些自豪,「馬庫拉格不會虧待她的任何一個子女。」
朱拉抿嘴笑了笑,搖搖頭。
「大人,你不要嫌我直說。在執政官康諾·基里曼之前的那個執政官,去競選的時候說得比你還漂亮,政策一條比一條大膽,把以前的弊端一條一條刻在石板上劃掉,石板在城門口的戰王雕像基座空懸數月。待他上任掌權,承諾卻無一得到履行,不過空文數卷。」
「您與康諾執政官卻是半點不作虛事,口號既出則有政令相隨。我常常想,您若再早些降臨於馬庫拉格,或許這顆星球的發展還要更勝三分。」
基里曼揚起笑容,接受了朱拉的讚揚。
他接著又問了幾個生活上的問題,有些小到朱拉自己平日都不甚留心,當基里曼提起時,她才發現這些瑣事正是公民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層面。她也不畏懼,有什麼事都直說,盡量把她和這塊區域許多人的見解都一併整理成最適合與執政官彙報的方式。
在這場不長也不短的交流里,羅伯特·基里曼的三個兄弟也常常加入,有時是為基里曼的話語提供補充和佐證,有時又能想出一些新的疑問。朱拉時不時為自己竟能和四個巨人商談馬庫拉格的政務而倍感恍然,多少年來她從未想過這番不可思議的場面。
喚醒了她的是房間里孩子的哭鬧。她下意識算了一下時間,看來孩子的午覺時間剛剛過去。朱拉從這場如夢似幻的機遇中抽離,局促地看向她的家。
「我們也要離開了,朱拉女士。」基里曼察覺到朱拉的神態變化,「這一周我們仍有諸多地區需要探訪,與你道別,公民。」
「等一等,」朱拉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我的丈夫和兒子今年都在您的軍隊中服役,請問他們……」
「馬庫拉格尊敬每個犧牲者,女士。我們從不漏送陣亡通告。」基里曼笑道,「如今距離嘉蘭叛亂已過數日,我想既然你有此疑問……」
「他們平安無事。」朱拉脫口而出,頓時放鬆。「我就知道他們總是有好運氣……」
「也沒有那麼好,女士。他們在軍中常常參與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賭局,被一個新兵馬尼奇諾騙得收入扣去半數。我們正在清點馬尼奇諾的財產,預備將其所得金錢的剩餘部分如數歸還給諸位受騙的戰士。」
「別還!」就算在執政官面前,朱拉也險些沒收住脾氣。「讓他們漲漲記性!」
「無妨,我們可以將金錢直接送到你的家中。」基里曼沉穩地點頭應允,「我也有最後一事相問。」
「請講,大人。」朱拉輕聲說。
「朱拉女士,上屆執政官早已故去多年,自你的父輩起受到的放逐決議,在馬庫拉格律法中業已到達期限。如今元老院議會正值變革復興之期,你若願意繼承頭銜,回歸馬庫拉格,大可在議事廳中取得一張席位。不知您有何看法?」
執政官沉聲詢問。
「政治和我們這些普通的農民有什麼關係呢,基里曼大人?」朱拉躬身行禮,「與您道別,尊敬的執政官。」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與幾名兄弟一同離開。
朱拉轉過身,快步往她的家裡走去。
這間房子由她的丈夫和她一手建起,每塊磚瓦都是兩個人一同吵吵鬧鬧地商量著壘好,壁爐上擺著一把木工的手鋸,靠著衣櫃豎著三桿釣魚用的長木杆。她的書桌抽屜里放著她最近寫的幾篇短文,再過幾天,等她修訂出終稿,她會將其投遞到馬庫拉格的幾家報社,挑選她常用的幾個筆名之一去發表。
這正是她數十年來的生活方式。
她抱起嬰兒,哼著隨心的曲調,有節律地輕輕搖晃。
「羅伯特·基里曼實在是個值得敬佩的人,但再過十幾年,我興許還是在這裡,自由地寫些社評,種幾頃田地,喊你的父親修被雨刮斷的廊柱和雨棚。」朱拉自言自語著,「你到時候又在哪兒呢,我的伊奧尼德,伊奧尼德·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