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起来，第一次失恋时，叶岚陪着我醉酒的日子。
那时我俩只管疯疯癫癫，喝了又吐，结果愣是喝清醒了，就开了酒店洗完澡准备好好睡一觉。
阴错阳差之下，我们看起了恐怖片。
叶岚缩在被窝里问我，你俩在哪认识的啊？
我觉得画面不够恐怖，就拿起遥控器快进，头也没回地回应她：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到底是啥？她继续问。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就是看恐怖片认识的。
叶岚用她穿着袜子的脚踹了我一下，开始骂人：你丫有病是不是，你俩看恐怖片认识的，你现在折磨我干什么？！
我才知道，原来叶岚怕鬼。
我笑了笑说，你这个唯物主义者，还信鬼神之说？
叶岚翻了翻白眼，反驳我，你丫知不知道就算不相信，人也是有恐惧心理的！你这头黑猪！
因为我名字里有一个墨，墨水为黑，所以叶岚索性给我起个花名叫黑猪。
我说，没事啊，反正我不怕。
我继续遥控快进。
在叶岚眼里，那时的我比恐怖片里的画面还恐怖。
叶岚扯着被子盖过鼻头，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
不仅丢了人，还花了钱，真狼狈。
叶岚被子盖过头，闷在里面吐槽我。
我扔下遥控器，回头赌气地说，叶岚，你最好别让老子看到你谈恋爱，我诅咒你下场比我惨。
不可能，那些男人又不瞎，怎么可能会辜负美女呢。
叶岚扯下被子，甩了甩那头仍旧亮眼的粉色头发。
后来，我有点后悔说那句话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那么自信地笑着甩头发。
当我看到叶岚躺在一片血泊里，失去笑容和气息的时候，我生平最大的悔意顷刻间涌上心头，突破了我对情绪的所有控制。
如果说，我说如果，我这一生只能向老天许一个愿，那我想要回到我认识叶岚的那天。
那条夜晚灯火通明的小吃街。
那样，我一定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忍住那股多管闲事的劲儿。
我宁愿从不认识她。
……
叶岚和我认识的时候，是在夜市里的甜品店。
甜软的面包，是那家甜品店里的爆款。
从早卖到晚，排队的人从没断过。
我寻思着什么面包这么神奇，吸引这么多人来买，怕不是有毒，会让人上瘾。
我虽然胖，但我对甜食真不怎么感兴趣。
至于我在那儿做什么，大概是我喝进嘴里的奶茶就没停过。
叶岚也在那队长龙里面。
我会注意到她，大概是因为她那头粉色头发像极了行走的红灯，去到哪儿都会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从后面走上来插队，叶岚从最前面的位置，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当时她还穿着高跟鞋，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像我这种正义感爆棚正巧没处使的人，二话不说我就冲上去了。
我瞪着他们说，喂，你们几个大男人知道人饿了要吃饭，怎么不知道人活着要守规矩啊？排队去。
谁知那几个人当没听到一样，要么挠头，要么看向别的地方，反正就装没人提醒他们该守规矩。
我最能治这类人了，语气特别坚定：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们四个。
可能是因为我的大嗓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很多人看热闹的目光渐渐向我们这边聚拢过来。
终于有人恢复了那么一点羞耻心，拖着自己的同伴准备离开，虽然其中一个人在离开前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极了电影里终究会报复主角的反派。
但由于周围人的目光太过刺眼，其中两人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拉着那个凶狠男离开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闪躲他略带杀意的目光，我寻思着他是能吃了我还是怎么？
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得罪恶人。
后来，我隐隐听到店里的服务人员在喊，闹事的都离开，有也不卖给你们。
叶岚瞅着服务员的态度这么恶劣，瞬间没了胃口。
但想了想，排了这么久的队，还是买吧，否则白来一趟。
可是再想了想，自己被挤出去了，队伍跟得比之前还要紧。
她再想插回原来的位置突然羞耻心上头了，纠结了好久还是转头走了。
谢谢啊姐妹儿！
叶岚突然跑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狐疑地瞄了瞄眼前这个陌生的还带自来熟体质的女孩子，我说，你看起来一这么文静的姑娘，怎么一开口一股子江湖气息？
她被我逗乐了，开始仰头大笑。
得，这下更豪迈了。
然后叶岚掏出钱包，说要请我喝奶茶，我说不了，我坐在这一下午快喝吐了。
她又问我来这干什么。
我说等一个人，但是她鸽了我，大学生的寝室友谊，让我早早地感受到了它的脆弱。
但它也让我发现了自己有多蠢，没有收到一条信息，我居然坐在那儿干等了四五个小时。
叶岚揽过我的肩，像个汉子一样说，没事儿，我来当你朋友！
后来，她果真就成了我整个大学生活里最好的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
……
那天晚上，我们跑到了天桥上边吹风。
凉风拂面，却没法让我俩从怨愤中清醒过来。
叶岚喝了一口橙汁后破口大骂，真烦，明明排了好久的队，眼看就要到嘴了，都被那几个臭男人给搅和了。
她露出了一个“老娘要弄死他们”的表情。
我本来想安慰她，但转念一想，我对舍友没来也没告诉我这件事同样耿耿于怀。
想想算了，抱怨无非就是跟自己置气，谁也不讨好。
我就随便扯了一句，你这么好看，估计是个男的看了都想欺负。
叶岚就是那种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瓜子脸女生，也就是我这种大脸盘子羡慕得要死的对象。
她戴了紫色的美瞳，让那双大眼睛变得更加神秘诱人，还有高鼻梁，樱桃嘴。
我怀疑叶岚的五官就是一整容模板，除了那不太自然的双眼皮，像是割的。
别说我描述地详细，我俩挨着坐，再看不清楚五官，怕不是我瞎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岚说，也许吧。
然后我俩不说话了，气氛尴尬得要命。
没多久，叶岚突然一脸平静地望着夜里的江水说，其实如果你刚才没帮我说话的话，我可能会脱掉我的高跟鞋砸他们脸。
等等，我的反射弧可能没有预期那么短，她说了什么？脱鞋砸人家脸？
姐姐你以为这是在拍电视剧呢？
但是叶岚的语气特别淡然，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很好，她真觉得现实就是拍电视剧。
然后，我唇边的笑容就僵住了，眉头不自觉地下沉。
她说的话，画面代入感很强，我感觉自己已经被鞋砸了。
但是我还是撑起今日所剩不多的勇气，偷瞄了一下她。
发觉叶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特别淡定地又喝了一口橙汁。
我估计这事儿，她以前没少干啊。
所以，谁说人生没有彩排，有些人一直都在假装彩排。
我摇了摇头。
小伙子们，别怪我刚才说话难听，你们其实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否则刚才他们脸上没准会留下叶岚的高跟鞋印。
那东西可比我的大嗓门可怕多了。
……
时值七月，本是热浪袭人，但拂过江面的晚风，吹到人的脸上多少有些寒意。
尤其是叶岚那头亮眼的粉色长发，她的耳边时常会飘逸起几缕发丝，唇边的笑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迷人。
你住这儿附近？叶岚突然发问。
我说，我是这附近大学的大一学生，刚开学，出来认认路。
噢，我也是。叶岚轻描淡写。
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但并不妨碍我对她这句话的质疑。
我也是学生啊，看你很惊讶的样子，我不像学生么？
她把我问得一时哑口无言。
像……啊……
我发誓，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睁眼说瞎话。
然后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别处。
叶岚很能捕捉人心，她要开始教训人了。
年轻人，不要有那么多偏见，我的确染发了，穿高跟鞋了，那又怎么了？这都不妨碍我成为一个大学生啊……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具体是什么道理我说不上来。
我只能笑着频频点头，本来就不怎么会跟人交流。
我妈跟我说过，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别人的时候，你就点头微笑，总是管用的，因为你不懂别人说什么，别人也不知道你干嘛要笑。
但我，笑得，有点像个傻子。
……
后来，在与叶岚相互熟悉之后，我们逐渐发展成为情场的失意常客。
她告诉我，我见她那天，她是当天才染的头发，其实她很不习惯，而且她也讨厌穿高跟鞋。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总是她常见的样子，也有可能是无意表露的内心，她想改变成想要别人看到的那个样子。
她继续说，在她眼里，性感实在太难了。
我多少有点不解，在她眼里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但我亲密地挽住了她的手臂，说，至少，你已经迈出第一步，而且很成功啊。毕竟那天，我真以为你是个性感的大美女呢！
叶岚竟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有点不太像一向自诩为貌若天仙的她。
然后我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然后她问我，那你知道我那时候为啥染发，穿高跟鞋么？
在我的观念里，其实这些都是一种女生爱美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好置喙的，这只是不同于我的穿衣打扮的一种风格而已。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假装纳闷地说，不知道。
她开始跟我倾诉她没碰到我之前的故事，她说刚上大学那会儿，她失恋了。
因为他男朋友嫌弃她太死板，不够性感，就这么甩了她。
不再喜欢一个人而选择分手，这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错。
但我总是能在那些情情爱爱的细枝末节中刨出漏洞。
我问叶岚，那你都不跟他在一起了，你干嘛还要因为他改变呢？
叶岚就开始苦笑，她说，说不准下一任男友也会嫌我死板而甩了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我是在带着他的期待，以他喜欢的样子在生活。
我始终是厌恶藕断丝连，分手了还不停地为一个舍弃了自己的人牵肠挂肚的。
但我却一点也不讨厌叶岚这样的做法，因为她活得很自然。即便她在用别人期望的样子活下去，她还是在做自己。
但我还是跟她说，也许那只是他编造的理由呢？一个不想继续爱你的理由呢？
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我想叶岚那一刻，也许顿悟了。
后来她抬起头来笑了笑说，没事儿，大不了下次我再换一个样子。
总会有人喜欢的。
从她那勉强的笑容里，莫名让我心里泛起一股酸意，还带了点让人看了都会莫名难受的苦味。
事实证明，再好的男人也会有瞎了眼的一天。
我学着她平常的样子仰头大笑起来，然后说，恋爱这种东西真是恼人，还是咱们姐妹情深好啊！
这次终于轮到我老气横秋地说话，宠溺地拍拍叶岚的小脑袋了。
我可能也成功挤入情圣行列了！
后来，叶岚喜欢上了一个特别文艺的男生，他却觉得叶岚穿着暴露，也跟她分了手。
她反而特别淡然。
她跟我说，她不想外改变了，还说这样挺好的。
我问她，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叶岚一下子就否认了，她说，我就是我，如果因为一些外在因素就舍弃我，那他爱的就不是我。
这次，她终于保留了自己。
那天我俩拉着手，闲逛在大街上，都笑得像个傻子。
我承认，很多人都觉得为了对方改变是非常必然的一件事，可是我们好像都忘了，最原本的自己是不可改变的。
否则，你就不是你了。
你就会成别人眼中的自己。
你如果选择要爱我，那么我希望你爱的是最根本的我，而不是看上去像我的我。
更可怕的是经过你改造的我。
如果你不知道最根本的我是谁，那你一定不爱我。
自从叶岚带着很多不明白的事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就经常抬头看天。
叶岚说她很喜欢看天上的云，什么云她都看，她还说幻想着有一天如果她死了，那蓝天里面一定会有一片云，属于她。
不管以前我们多说了什么，还是没说什么。
我都还在怀念。
……
前几天我想去看看那家甜品店还在不在，试图去找到一丝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再流一次我这不值钱的眼泪，然后在疯狂擦眼泪的时候，证明我很想她。
却发现那家店已经倒闭了，还上了新闻。
好像是因为它们为了售卖面包，参杂了一些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2019.4.28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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