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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用之為龍,不用則為蟲(大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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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去疾今日被皇帝一番好教訓,這好不容易鼓足了去向皇帝上諫,結果悻悻而歸。


  馮去疾一向自恃治家嚴謹,萬萬沒想到,今日被陛下捉到這件事,讓他好生沒臉。本來就不得陛下親信,如今這不是更讓陛下捉到了自己的短處,馮去疾正氣的頭頂冒煙。


  只是忽的,他聽到前面響起了一陣馬蹄聲,引得地面產生劇烈的晃動。


  馮去疾自然好奇。


  皇帝方才明顯是剛剛沐浴更衣,顯然是要見一個重要的人。


  而他才剛出了宮門,這隨即就進宮的人自然就是皇帝等著要見的人。


  這一撩開簾幕,外面寒氣襲來,映入眼帘的是秦國士卒們,他們擁簇著一輛安車。


  這咸陽城裡,見得最多的自然是戰車。


  從前這咸陽城就像是一個蜂巢,而這戰車自然就好比蜜蜂,每每到了秦王發動戰爭的時節,這一群群蜜蜂就蜂擁而出,等到秦皇出巡六國,更是戰車前後相接猶如龍蛇,蜿蜒盤踞在大地上。


  除過戰車,咸陽城裡通行的也就是華蓋馬車了。這馬車的規格都是嚴格按照制度來的,丞相四架,已然讓諸大臣羨慕。其餘的馬車,縱使外觀華麗,在馬的數量上已經是輸了。


  但是這安車,是真的少見。


  準確來說,馮去疾在咸陽城十年才能見到一回。


  「停車——」


  馭手忙問:


  「丞相為之奈何?」


  「那安車裡坐的是何人?」


  「小人不知,這就去為丞相一探究竟。」


  馮去疾捋著鬍鬚,但是隱隱已經做了大膽的猜想。


  他原本正在為這件事擔心呢。


  這安車,原本只是一駕一馬的小型坐車。


  禮記曰:大夫七十而致仕,……適四方,乘安車。安車比較安適,所以老臣和婦人多乘安車。但戰國以後,這安車成了專門徵聘天下賢臣之用。


  當是時,這安車上以束帛加璧,以蒲草裹輪,且車上一條轡繩末端書雲「安車第一」。


  大雪積壓在路面上,這輛黑色安車在這白茫茫一片的街道上,自然十分惹眼。


  馮去疾的四駕銅車都在它面前顯得有些失色。


  這安車,在馮去疾的印象里,只有兩個人坐過。


  先是赫赫有名的上卿頓弱坐過,另外一人便是秦國國尉繚。


  這個繚,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虧得二世還把他加入了凌煙閣,否則後世都無人記得還有這樣一個繚。


  馮去疾捋著鬍鬚,正在沉思。


  這見到丞相,秦國的士兵們自然要紛紛停下以表示對丞相的尊敬。


  帶領兵衛的將領很快也主動上前拜見丞相。


  「回稟丞相,車內之人是陛下從齊魯之地請回來的儒生伏生。隨行安車的,還有……」


  「還有誰?」


  「陳郡郡守。」


  馮去疾聽見這話,自然眉頭猛地擰起。


  「代本相問候這二位。另外,吾久聞伏生先生大名,吾改日會親自前去拜訪。」


  說罷,丞相便駕車而去。


  如果這伏生是個人物,必然不會等到讓他這個帝國丞相去拜見他,而是會親自登門拜訪。


  至於那陳郡郡守,他得專門下個請帖,請他到相府一聚,讓他和朝中群臣相認識,如此才能讓皇帝陛下滿意,不再為之前的事情對他馮家感到惱火。


  馮去疾說畢,便命馭手駕車前去。


  安車內,伏生已經是年至五十的人物,開始衰老,額頭上布滿歲月刻下的紋路。


  每一道皺紋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這次被二世徵召來到咸陽城,那可是儒生們的殊榮。


  伏生知道這對於儒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儒家將再一次被發揚廣大。


  昔年孔子帶著門徒周遊列國,遊說諸侯王,儒家之徒由此遍布天下,但是隨後戰火卻愈發頻繁,儒學雖然為顯學,但是卻不為諸侯王所用,反而是那些兵家、縱橫家之士靠著自己的才能博取了高官厚祿,卿相王侯。


  而今二世徵召他前來咸陽宮,這件事可震動了齊魯之地的名儒們,其用心可見一斑。


  只是,這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說起來,伏生一直相信,福禍無門,唯人自招,但是這天降詔書,他卻不得不來面對。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伏生讚歎的望著這氣勢恢宏,同時又為冰雪覆蓋,銀裝素裹的宮殿。


  這咸陽宮裡,一牆過了又是一牆,一樓緊緊挨接著另一樓,一閣高過一閣,廊道之中,更是郎衛林立,所見的侍衛更是不計其數。


  這和齊國的王宮相比,自然是前者規模更為宏大,氣勢更為驚人,這便是秦這一萬乘之國。


  待馬車緩緩進入宮廷,這伏生在謁者令的引見下,終於再次見到了秦二世。


  望夷宮——


  扶蘇換好了冕服,坐在皇座上等著伏生和蕭何。


  今日候在這殿里的,還有范增、張蒼、淳于越。


  這二位,論智謀,范增自然高出張蒼一頭,但是論治學,卻誰也高不過張蒼。至於淳于越,天下聞名的大儒,又因為侍奉秦始皇帝,更是在天下馳名,比之齊魯大儒伏生,名氣自然更高。


  伏生從未來過秦國咸陽,今日這一入城,也是馬不停蹄的前來見皇帝,據聞皇帝非常喜歡這個人,迫不及待想要見他。


  頂著黑白相間的頭髮,穿著紅色儒服,被三次搜查完身,伏生這才得以緩步進入大殿。


  一進殿,就看到黑色冠冕在身的二世,他旁邊站著三位大臣。


  這張蒼、淳于越,都是伏生從前見過的,只是如今再見,身份氣質已然和從前差異甚大。


  「草民伏生拜見皇帝陛下。」


  「免禮。為伏生賜座。」


  兩邊的內侍低聲道唯,而後迅速的給伏生擺座。


  「你們三人也一同入座吧。」


  「謝陛下。」


  三人依著官職次序落了座,淳于越自然坐在前面,這張蒼和范增兩個人都主動坐在了後面。


  「伏生先生,當日一別,距今日已有十三年了。不知那梧台宮裡的梧桐木可還安好?」


  伏生微微愣了一下,沒想到皇帝見他居然這麼隨意。


  「回稟陛下,這梧台,草民未曾再去看過。」


  扶蘇聽了,自然點點頭。


  「朕聽聞,伏生先生經常前往姜太公的祭廟和桓公台憑弔,每每經過,都嘆息流涕啊。」


  這話聽著隨意,但是卻讓伏生聽得臉色發白,雙臂微微打起顫來。


  而台下的幾人都見怪不怪,皇帝陛下便是這樣,綿里藏針。


  伏生當即脊背發涼,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


  扶蘇自然也沒有責罰伏生的意思,不然也不會將他以安車徵召到秦國。


  若是要問責他,大可直接讓他在齊魯之地就被處決,而不是大費周章驚動了天下士人。


  伏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十分坦然。


  扶蘇見狀,自然發笑。


  「伏生先生心存道義,當年齊王建想要誅殺先生以為我秦國賠罪,但是伏生先生非但不計此仇,反而還心心念念憑弔國家,朕聞之,心中動容,故今日嘉賞伏生先生。」


  「來人,賜伏生先生金千兩,白璧百雙。」


  伏生聽了,自然戰戰兢兢的謝禮。


  「草民不才,蒙陛下賞識,謝陛下隆恩厚賜。」


  「伏生先生,你我之間也算是投緣。朕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先生。當初朕想要努力使法子讓伏生先生活命呢,唯恐擔心齊王對伏生先生下毒手。沒想到,先生竟然自己想辦法活了下來,想來這是上天對我秦國的饋贈,得以讓朕擁有伏生先生這樣的人物。」


  這話的意思就是,扶蘇想要用這伏生。


  這是伏生意料之中的事情。


  每一個儒生,心中有懷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


  二世見伏生沒有第一時間應答,自然不樂意。


  「伏生先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可是天下儒生共同的抱負。不知伏生先生因何遲疑?」


  伏生作揖回道:


  「臣聞秦國素來重用法家、兵家、縱橫家之士;我等儒生入秦,便和宮中銅爐無異,並無實用。今陛下不遠千里徵召草民前來,草民來時一路上熱淚交加,但是又唯恐空有名聲而無才幹,負了陛下心意。」


  扶蘇聽了,自然仰面大笑一番。


  「伏生先生這就多慮了。今日與你同坐的這幾位,其中兩位都說是從前就認識伏生先生。凡有所學且願意為我秦國效力者,朕都願意一一提拔。」


  張蒼首先道:

  「陛下心懷天下,願意招納天下賢臣為麾下。伏生先生昔日也和晚輩張蒼同窗一場,晚輩張蒼請伏生先生留在朝中,和我等一同為皇帝陛下效力。」


  這是福是禍,躲是躲不掉的。


  伏生站起,走到中庭,對著扶蘇作揖。


  「草民蒙陛下不遠千里徵召,得聞陛下有啟用之心,十分感激。草民願意為陛下竭盡其才,不求聲名顯達,只求為陛下分憂。」


  扶蘇聽了,自然擊掌以示歡喜。


  「有伏生先生這樣名揚天下的儒生入我秦國,必為天下儒生之楷模。來人,賜酒。」


  等到上了酒,其他三人這才打開話匣子。


  淳于越還在為儒家上台的事情感到為難,張蒼主動和伏生敘舊起來。


  「伏念先生,晚輩敬先生一杯。當初在稷下學宮,晚輩還曾蒙受伏生先生照顧。」


  「張侍中哪裡的話,雖然張侍中年歲比老夫小,但是論輩分,卻與我是同輩。張侍中是荀卿晚年收入門下的弟子,說起來,正是在下的師弟。」


  張蒼,那可是和韓非、李斯同出一師的人物。


  扶蘇像是被提醒了,他忽的意識到,他手中握著的張蒼是一張大牌。


  「稷下學宮?」扶蘇像是忽的意識到這個春秋戰國時期名噪一時的辯論大會場,「比及朕所創立之太學如何?」


  張蒼對於這個問題自然也犯難,畢竟,稷下學宮哪裡是他聽荀卿講學之地。


  「陛下,稷下學宮在野,太學為官設,前者為論辯之用,後者為充實朝中人才。」


  「僕射以為如何?」


  淳于越今日是被他孫女勸來的,儒家能否被重用再次成為顯學,天下能否再有聖人之治,全看今日這次小議。


  只是這次會面,只召集了一個皇帝的謀臣,三個出自稷下學宮的人,還是在陛下的寢宮。


  淳于越看得出,皇帝陛下面臨的壓力,也非常大。


  因為從前是太子的二世,就已經提過這件事,只是遭到了群臣的駁斥。


  二世聽了這番勉強的回答,自然斂起笑容。


  淳于越的立場,倒是比較堅定。


  「陛下,在朝之學,為吏民百姓,而鄉野之學,或有非議。臣以為陛下可以對兩者兼而用之。臣先前在齊魯之地,倒是見到不少賢人。只是他們不願意入仕,臣也不好勉強。」


  「僕射為朕之師,僕射說的話,朕自然當聽。不過,朕以為,這天下士人也當清楚,彼一時也,此一時也。」


  「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擒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倉麋,澤及後世,子孫長享。」


  「今則不然:蒙先帝遺德,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


  「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


  這東方朔的答客難,是對天下士人的一個警示。


  無論你有才無才,為君王用,才可為將相老虎,不為君王用,便為老鼠。


  「朕記得,我秦國先祭酒李斯,曾經說過一段話。一個人有無出息就像老鼠,在於能不能給自己找到一個優越的環境、平台。人的賢與不賢,決定於他所處的地方。譬如老鼠,在廁所里吃屎的,驚恐不安;而在大倉里吃糧食的,卻不受打擾,安逸自在。」


  「這天下的士人,若是都為了骨氣,一個個躲在深山老林,又或者躲在稷下學宮,不為天下吏民百姓謀。那朕又如何提拔之,他們的才能也像是秋日落葉,化為泥土,無濟於世,有何用乎?」


  「如果天下士人紛紛躲在深山老林之中,那便是背棄百姓,背棄所學,連百姓都背棄的人,又談什麼道義呢。」


  「朕就是要借提拔諸位,告訴天下士人,只要是有才學且願意為我秦帝國效力的人,朕都會大力提拔。」


  伏生聽了,自然作揖謝曰:

  「聞陛下之意,草民代天下士人和百姓謝陛下。」


  「伏生,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這話聽起來別有深意,但是伏生還不知道這二世皇帝到底要他做什麼呢。


  「淳于僕射。」


  淳于越遲疑了一下,這才起身。


  「陛下——」


  「朕先前同你商議的事情,不知僕射考慮的如何了。朕希望,僕射能多為天下人考慮考慮,這人心不一,紛爭再起,最終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僕射以為如何?」


  淳于越還是下不了決心。


  「那朕再給僕射十日。就由淳于僕射和伏僕射兩人共同決定。另外淳于僕射也當儘快入值太學,以協理廷尉。」


  伏生自然聽得雲里霧裡,不知道皇帝所指是什麼。


  卻見皇帝忽的又站起,走到淳于越身邊,卻又負手而立。


  淳于越急忙轉過身,跟在扶蘇身後,其他兩人見狀,也立刻站立起來。


  「我秦法如這隆冬大雪,從前寒天下人心。朕如今急需要良藥,為天下人送炭。朕觀天下諸子百家,能勝此任者,唯有儒家。」


  「二位博士僕射,關乎此事,朕能依仗的,也就只有二位了。」


  伏生聽了,大喜過望。


  「陛下有重儒之心,乃天下人之福。」


  反觀淳于越,他面部像一塊板磚,僵立了好一會兒才謝皇帝。


  方才陛下那番說辭,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蟲,擺明了是給他說的。


  儒家日後的命運,全部都在他的手上。


  「陛下重託,臣一定儘快給陛下答覆。」


  范增見到這一幕,自然狠狠皺眉。


  淳于越一身正氣和傲骨,對儒家之學造詣極高,而陛下對他的要求,其實是讓他扭曲儒家,淳于越自然不肯。


  如今唯有看另一位的了。


  倒是張蒼,他本就是支持儒法結合的人,畢竟他師承荀子,儒法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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