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間酒

  第22章 人間酒


  「……」


  謝清韻說完,好整以暇等著看和尚驚慌失措的樣子。


  可惜並沒有。


  天僧依舊淡淡:「我身終從變滅,陛下所見不過此時皮囊,即便肌膚相親,又能何如。」


  媽的,這死禿驢倒是豁達。


  謝清韻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和尚。


  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忤逆她。


  謝清韻笑了。


  有趣。


  她走出門去,與候在門口的天盛說了兩句話,很快又進回屋中,坐在木椅上。


  謝清韻很有耐心。


  玩遊戲的時候,她一向有耐心。


  不多時,就見幾個宮人端著托盤魚貫而入,整齊站在謝清韻和天僧面前。


  這群宮人里有太監也有宮女,都很年輕,臉上皆掛著惶恐,如掉落陷阱任人宰割的兔子。


  謝清韻走過去,從托盤上取下一碟燉肉,端到天僧面前。


  謝清韻將盤子放在地上:「來,嘗嘗看。」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謝清韻愈發透出一絲興奮來。


  她托腮道:「高僧不吃,便是不喜,高僧不喜,朕就將那個端了肉來的宮人殺掉。」


  謝清韻嫣然一笑,真誠又甜美:「高僧說好不好?」


  天僧睜開眼:「陛下……」


  謝清韻食指在嘴角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搖搖頭,溫聲細語:「高僧只消說吃與不吃。」


  天僧看了眼盤中肉。


  謝清韻遞過一雙筷子,耐心等待。


  直到天僧將她手中筷子接過,夾起肉吃了一口。


  謝清韻終於滿意笑了。


  她伸手拍了拍天僧的頭。


  「這才乖。」


  她再度起身,從托盤裡端來一盤乳鴿,依樣放於天僧面前:「再嘗嘗這個。」


  這一次天僧沒再試圖開口說話,直接夾起肉來放進口中。


  謝清韻最後端來一碗酒:「試試看我們人間的清酒。」


  天僧將碗端起要飲,誰知酒剛入喉,便嗆得他咳起來。


  入口的酒也盡數被吐出來。


  酒太烈,這樣嗆上一口,天僧此刻雙眼泛紅,看上去少了三分清冷,多出一分人間氣。


  謝清韻唉了聲,用衣袖輕柔為他拭去灑落的酒:「怎麼如此不小心。」


  她問:「可嘗出什麼味道了?」


  天僧道:「辣。」


  謝清韻抿嘴笑:「你看,我們人間的清酒便是這樣,將一整個人生都裹了進去,只留待一瞬的品嘗。」


  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今日便先到這兒吧。」


  謝清韻低頭欣賞著吃過肉喝過酒後有些狼狽的天僧。


  「朕還會再來的。」她道。


  天僧閉了閉眼,隨著眼中紅血絲消下,他的臉色也再度恢復了一開始的平靜。


  彷彿剛才的事不過是一粒石子投入,漣漪過後了無痕。


  謝清韻盯著他看,愈發覺得他像一塊未經打磨的美玉。


  無比吸引人。


  讓人忍不住想將他馴化,將他打磨乾淨。


  不留任何稜角。


  謝清韻微微俯身:「不知像這樣長久以往下去,高僧還能堅持多久呢?」


  「不若還了俗,入朕的後宮如何?」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


  天僧卻道:「我不曾犯戒,何來堅持?」


  佛不食肉,且以食肉為戒,卻願意割下自己的肉餵食肉之鷹,為何?

  佛法博大,雖有戒律,卻皆以尊重生命為先。


  不以己束人,亦不以戒束己。


  謝清韻若有所思,半晌笑道:「高僧真是通透。」 「只是高僧若以為朕就只有這麼點手段的話,便是小瞧朕了。」


  謝清韻微微笑:「不急,咱們來日方長呢。」


  說罷,準備回御書房繼續批摺子。


  天僧道:「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什麼?」


  「陛下,放下執念吧。」


  天僧抬眼,眼底是一片澄澈清明。


  謝清韻看著天僧,無動於衷,只是眼神一點點冰冷下去。


  沒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


  回御書房的一路上,謝清韻周身氣壓都持續著低沉。


  嚇得天盛一句話沒敢說。


  他知道謝清韻最討厭不聽話的人。


  而比不聽話的人更討厭的,是勸她放下的人。


  天盛比誰都清楚。


  他知道她當年有多麼喜歡,如今就有多麼痛恨。


  畢竟當年那件事……


  天盛忍不住自己掐了自己一把。


  不敢想。不敢想。


  …………………………………………………………


  「不可能。」慧誠斬釘截鐵。


  「是真的。」洪度表情誠懇,就差對天發誓。


  「如今陛下疑心病重,皆由此事起。」


  洪度嘆了口氣:「想當年先皇慈善,太子仁孝,陛下聰慧,群臣眾心歸一,是多麼令人懷念的日子啊。」


  慧誠懷疑地盯著他:「既然那時候的天下如此太平繁盛,陛下又怎會……怎會……」


  他實在說不出口那四個字。


  說出來就是對他心中最完美的人的褻瀆。


  在慧誠心裡,那人縱使嗜殺,亦始終聖潔如神祇。


  「可她到底是做了!」洪度痛心疾首。


  「弒父殺兄,這是她當年在大殿之上親口承認的!」


  慧誠忍不住辯白:「陛下年幼登基,你也說那時的皇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敢問在這樣的生活下,尚且年幼的陛下究竟有什麼理由謀逆?」


  「自然是因為先皇后。」


  洪度嘆了口氣:「先皇後去世,給陛下帶來的打擊巨大,而未能施以援手導致皇后薨逝的先皇,便由此被陛下恨上了。」


  「先皇后是如何薨逝的?」慧誠問。


  洪度卻住了嘴。


  「不可說。」他一臉惶恐。


  那件事帶來的恐懼已經深深刻在了所有人骨子裡,縱使身旁無人,亦不敢說。


  更何況錦衣衛無處不在,萬一被聽到,他們工部全都要玩完。


  見洪度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講,慧誠只得壓下一肚子的疑問,待之後再自行調查。


  洪度轉了話題道:「話說先前咱們說選宅子的事,您說住現在那處便好。」


  「只是戶部的銀錢已經撥下來了,您看……不然我們拿這筆錢幫您將宅邸修繕一番如何?」


  慧誠搖搖頭:「不必了。」


  「那宅邸本就是新的。」


  洪度有些為難:「您是陛下跟前紅人,這錢撥了您若是不花,只怕日後陛下問起,我們不好交代。」


  慧誠想了想:「既如此那便全散出去吧。」


  「換成米施給百姓。」


  洪度讚歎:「活佛果然慈悲為懷。」


  「那我等便以國師名號,用這筆錢施粥十天,您看可好?」


  慧誠胡亂點點頭,他當下心裡迷茫,根本沒聽洪度在說什麼。


  初見只覺得她是世間一抹絕色,純白無暇。


  如今她亦還是他心底那抹絕色,只是深陷泥潭之中尤不自知。


  究竟他要如何做……


  如何做才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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