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緣劫夜

  第13章 緣劫夜


  「陛下發病了!」見狀一個太監尖叫一聲。


  「快去找盛公公啊!」太監們魚貫往外沖。


  太監們口中所謂的發病,其實是謝清韻的癔症。


  她幼時剛登基那段時間裡癔症最為嚴重,幾乎十日就會發病一次。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發病的次數較之前已經少了很多。


  且已不至於全然失去理智。


  只是這一次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竟如此強烈。


  偏偏普通太監們又治不住謝清韻,盲目衝上去的結果也只能是被她親手殺掉。


  這偌大的皇宮裡,能幫她的唯有二人。


  潤六和天盛。


  如今都不在旁邊。


  餘下的宮人們除了跑別無他法。


  身旁無人的謝清韻如今眼中見到的景色早已不是平日里那個皇宮。


  而是大火焚盡后的滿目瘡痍。


  她瘋了一般在廢墟里跑著,滿懷恨意。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只有她還活著?

  正茫茫然,謝清韻只覺耳畔忽然傳來木魚聲聲。


  忽近忽遠,時而寂靜空靈,時而扣人心弦,時而催人淚下。


  謝清韻有些獃獃,人也安分了不少,怔怔循著那聲音走過去。


  她的鞋跑丟了,如今赤腳在地面上,腳被硬石子劃破,每走一步,地上都會留下鮮紅的血印。


  謝清韻卻毫無覺察,依舊跟著那聲音走。


  隨著離聲音越來越近,她眼中的景色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原本一片廢墟的皇宮突然平地高樓起。


  亭台樓閣,花鳥水榭,眼底開始有了生機。


  耳畔也不再只是撕心裂肺的呼救。


  謝清韻眨了眨眼,卷翹的睫毛上掛起一滴淚。


  居然……安靜了。


  她的世界,從來沒有如此安靜過。


  謝清韻獃獃立在傳出木魚聲音的院門前。


  這裡她來過,只不過是在那場大火以前。


  這片土地曾經也不是這樣,那時候的殿宇還要更加宏偉。


  因為是她父皇的寢殿。


  那時候這裡是多麼熱鬧啊。


  多少太監宮女每日從這裡進進出出。


  那時候這院里還有一棵柳樹,據說是開國祖皇帝親手種下的。


  那樹生得極壯,枝繁葉茂,她與哥哥都喜歡在樹下玩耍……


  回想起這些,謝清韻眼底的光又迅速灰敗了下去。


  他們……都已經死了。


  謝清韻走進院子,循著木魚聲來到一扇門前,毫不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微弱的燭光下,只見到一位僧人席地而坐,面前放著一個木魚。


  那僧人生得美極,正在闔眼念經,周身散發出一層柔光,好似畫中走出來的佛陀。


  謝清韻聽著僧人口中佛經入耳,突然心如止水,寂靜了無痕。


  痛苦,消失了。


  「你是誰?」她問。


  僧人沒有回答,依舊在念經。


  在新的經文里,謝清韻依稀見到了父皇身影。


  她旋即著了魔般朝那僧人走過去,順從跪在他身前,將頭輕輕枕上了僧人的膝。


  「父皇,韻兒好想你。」


  淚水撲簌簌而下,謝清韻的委屈一股腦湧上來。


  她開始哭。


  一開始只是啜泣,漸漸轉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得好不難過。


  哭著哭著,謝清韻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嘆息。


  她淚眼朦朧抬起頭,就感覺到一隻手溫柔地為她拭去了眼角淚水。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溫和的聲音說著讓謝清韻似懂非懂的話。


  謝清韻懵懵懂懂,澄澈如稚童。


  僧人口中依舊念著經文。


  只是謝清韻眼前的人卻由父皇轉變成了母后。


  謝清韻吸吸鼻子往前蹭了蹭,想要一個抱抱。


  她拽著母后的袖子擦眼淚:「那些大臣都欺負韻兒是女子。」


  謝清韻告狀告得理直氣壯。


  「韻兒便將他們都殺了。」


  「母后說過,世間男人多的是,不尊重女子的死幾個不可惜。」


  謝清韻繼續訴苦,不知不覺人已經徹底粘了上去。


  她想母親還像小時候那般抱自己。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在自己蹭進母親懷裡的時候,母親的身體似乎僵住一下。


  謝清韻拽過母親的手,環住自己的腰。


  頭則靠在母親的臂彎里。


  這懷抱如此溫暖,叫人安心。


  謝清韻忍不住伸手摟住母親,臉頰在她胸口蹭了蹭。


  嗯,有些平。


  「母后清瘦了。」她頭埋在母親胸口,含混不清道。


  謝清韻竟就如此睡了過去。


  睡得沉沉,不知外界事。


  天僧抱著懷中人,停止了誦佛。


  輕嘆一口氣,將懷中少女打橫抱起,輕放在床榻上。


  視線掃到謝清韻仍舊在滲血的腳,想了想,跪下來替她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


  做完這一切,天僧才轉過身來,朝向門的方向道:「阿彌陀佛,更深露重,施主進來坐吧。」


  門輕輕開了,潤六走進來,對天僧行禮:「打攪高僧清修了。」


  天僧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謝清韻:「陛下可是有癔症?」


  潤六道:「是。」


  「陛下的病需要時間,亦需要機遇。」


  潤六道:「願求解。」


  「機遇可遇而不可求。」天僧捻動佛珠。


  潤六沉思片刻,開口道:「世間能止住陛下癔症之人少之又少。」


  「所以在下懇請天僧,今後能夠取代現在國師地位,常伴陛下左右。」


  「陛下的心病非我能所止,何言取代?」


  天僧道:「她如今身心相外,各不相干,是以心所知,身不能覺;覺在身際,心不能知。」


  「我也只不過是暫時用佛法止住了她的身,卻並沒有化解她的心。」


  「此事你亦能做到,所以陛下身邊有我無我,並無分別。」


  潤六追問:「那止心之人何在?」


  天僧搖頭:「不知。」


  或許那便是謝清韻的機緣。


  即便是他,也無法看破。


  潤六似乎有些失落,垂首:「謝過天僧。」


  後者道:「請將陛下帶走吧。」


  「若明日陛下問起,還請大人莫道出今夜之事。」


  潤六應是,不再追問。


  抱起熟睡的謝清韻離開了。


  靜心殿里很快只剩下天僧一人。


  他慢慢踱步到門口,與月相望,嘆息一聲。


  「是緣是劫,我等凡人,終究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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