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
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
——节选自《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岑参(唐)
……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等着看白复如何烧这三把火?
按照通常的做法,无非是这么几个套路:
其一,杀鸡儆猴,整肃吏治, 整顿军纪;
其二,军制调整,选拔精英,淘汰冗余;
其三,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众人都是老江湖,都知道新官上任一定会来个下马威,所以每个人都告诫自己的麾下,要警惕自己的言行, 不要给白复找到把柄和借口。
若真有什么不满意,也不要在明面上给人留下口实,私底下使绊子就行。众将做好了与白复周旋一番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的是,白复并没有按着这三个套路出牌。
白复每日就带上一两个亲兵和行军司马,去各营转转。
看看哪个营缺衣少穿,就送些食物、毛毯、帐篷等军需物资;哪个营的兵刃铠甲需要修补,就以旧换新,换些崭新的武器装备。
一来二去,不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是来犒劳三军的钦差大臣。
倘若还有闲暇,白复便与洛阳留守韦陟、河南尹李若幽、卫伯玉、李忠臣等人喝几场大酒,不醉不归。
来了三个月,白复没听过一次各营主将的汇报,没操练过一次兵马,没调整过一名将领,更没斩人立威、没杀过一位将校。
……
这一日,衡木进到帐中, 跟另外一名总管石台卿小声嘀咕。
“卿哥,你说这小白将军究竟唱的是哪出啊?
没有杀鸡儆猴,立个下马威,可以理解,因为没人在他手上犯事,他找不到把柄。
要说军制调整,安西军早已经被拆散,现在的安西北庭行营已经不是李嗣业当年的样子了。
这十九个营,每个营的战力强弱,每位子将的能力大小,他如何得知?”
石台卿老谋深算,道:“莫非有眼线偷偷向他密奏?”
衡木摇摇头,道:“应该不会,他身边的亲兵都是我逐一挑选,统一安排的,倘若他要见什么人,我第一时间都会知道。”
石台卿面色一沉,道:“木哥儿,你这胆子太大了,要是被他得知,焉能留你性命?”
衡木冷笑一声,道:“别说他查不出来,就算一不小心被他得知,我是伯玉将军的人,谅他也不敢动手。”
石台卿沉吟片刻,道:“我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小心为妙,毕竟有光弼将军给他撑腰。
倘若真闹翻了,虽然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脸上也不好看。毕竟他是主帅,你不能太由着自己性子。”
衡木傲然一笑,道:“卿哥放心,面上的事我都会做,毕恭毕敬,亲力亲为嘛。我的本事你还不晓得,不会让他抓到把柄。”
石台卿点点头,道:“这个小白将军看不透啊,据说他勇冠三军,颇有谋略。可是看这三个月的样子,他显然没有独领一方大军的经验。
可见,行军打仗是一回事,为将为帅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只要他江水不犯河水,我们也不要太过苛刻,还是要尽力配合。
倘若撵走了这位青瓜蛋子,朝廷再将段秀实、荔非元礼这帮安西旧将重新派回来,咱们当年做的那些功夫就全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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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木神色一凛,道:“多谢卿哥提醒,我差点忘了这茬了。”
……
就在众将揣测白复的同时,白复早就有了盘算。
这三个月走访各营,可不是简单的犒劳慰问。
衡木之所以疑惑,是他看不穿白复的手段。
在白复看来,这十九个营战力的强弱、士气高不高涨;每位子将的能力大小,能不能服众等一系列考察指标,未必要通过演武场的攻防演练,军队操练才能得知。
白复走进各营,一看营帐功能分区的规划、营中道路的分布、食堂后厨的卫生、澡堂茅厕等排污设施的防疫构筑,便知各营主将的水准层次。
说句话糙理不糙的话,白复上一趟茅厕,从茅厕的整洁程度,便知该营管理水平的高下。
白复在发放军需、和士兵共进晚餐时,与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看似闲聊,貌似作秀,但通过士兵伙***神面貌,便知营中主将有没有克扣军饷、拉帮结派、任人唯亲。
兵法云:“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军扰者,将不重也;吏怒者,倦也;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
白复按照王忠嗣所传三十二条敌情观察法,逐一对照检查各营状态。
白复轻车简从去营寨,如远远看见士卒都倚仗矛戟而立的,说明他们饥饿疲惫,食物补给出现短缺。这种时刻,即便是营中伙食貌似不错,白复也知这是故意展示给自己看的,主将必然克扣军粮。
如果看见出营打水的士兵,打了水自己先咕咚咕咚喝一通的,证明军营中没水了,士兵都渴得不行了。连饮水都短缺,由此可见,军队日常管理必有重大漏洞。
如果士兵反映,军中时不时会出现扰乱,那是将领举止轻佻,没有威望,不稳重。
如果士兵反映,军中小吏经常拿下面人出气,无故发怒。说明主将统帅无方,政令不一,或赏罚不均,人人怨愤。这样的队伍,军心已失,一旦开战,将士都会希望自己一方失败,借以报复主将。
还有的军营,士兵总是时不时聚在一起,偷偷说话,一看到将领过来,马上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复一望便知,这是士兵们在诽议他们的主将。
除了以上种种,白复在营中逡巡,还发现另外一些情形:
韦陟和李若幽暗地里拉拢几营兵马。
由于有了名门世家和李唐宗室的支持,这几营的主将不但没有克扣军饷,反倒是拼命地赏赐将士,期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然而,虽然他们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但将士依然指挥不动,对主将也没有什么敬畏,关键时刻,喊谁也喊不动。可见主将领兵之窘迫。
衡木和石台卿应该是卫伯玉安插的亲信,这几营兵马,又是另一种状况:
石台卿这营,“数罚者,困也”。
石台卿严厉苛刻,处罚不仅重,而且数量多。将士们困弊,不畏刑罚,宁愿被处罚也不愿干了。
石台卿不得不加大处罚来胁迫众将士,结果适得其反。一旦到关键时刻,士兵恐怕有哗变杀帅之风险。
衡木这边问题更为严重,犯了“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之错。
衡木身为主将,首先没有负起责任,教令不能分明,士卒又缺乏训练,战力不够。
此时,衡木既不是精心规划,也不是辅导士卒解决问题,而是态度强硬地要求手下将士完成既定目标。做不到,则严厉处罚下属。
手下将士自然不服。
看出衡木色厉胆薄后,几个胆大的将校,率先撂挑子发难。
衡木一看手下不听他的,担心自己压不住阵,被卫伯玉责怪。衡木一害怕,马上掉转头来,又开始笼络将士。
在白复看来,主将先是粗暴严厉,之后又害怕部下,这是最不精明的将领,更是至懦之极的将领。
白复摇摇头,这几营,不但主将不胜任,营中将士也如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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