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體面
第258章 體面
八月十三,眼看著就是中秋節了,承天府張燈結綵,熱鬧的不得了,與此相對應的,則是冷冷清清的刑部大牢。
要麼斬首,要麼流放,勞動改造的都是監押地方,刑部大牢里只有一個人而已。
呂文煥,押解回京城就一直關著,除了皇城司會來詢問情報,並無人關注。
就在呂文煥以為會凄冷地度過中秋時,只聽外界牢門打開,還伴隨著小牢子的呼喝。
「我乃朝廷命官,爾等何敢無禮?」
「呵,能活著出去再說吧!」
「大膽,你個小牢子,如此吠吠狂言!」
聽來人聲音有些耳熟,呂文煥不由看了過去。
老熟人,曾經替自己出頭的好哥們方回。
呂文煥忍不住問道:「兄弟如何淪落至此?」
「六哥?」方回同樣驚訝。
他被拘押小半年了,完全不知道外界消息,當然不知道呂文煥被俘虜並押解回京。
「休得啰嗦!」牢子打開一間房,把方回推進去后,鎖門離開。
斜對面,不影響聊天。
「六哥,如何來了此間?」方回問道。
呂文煥回道:「我主守徐州九凝山,卻不想被其水軍元帥張玉所賣,丟了九凝山不說,人也被擒獲。
本來想著一死了之,免得受了羞辱,只是想問一問當今,我呂文煥可有對不起他趙氏的地方。」
「大廈將傾時,六哥枯守孤城六年,奈何獨力難支,何錯之有?」方回安慰道。
兩人同在元庭效力時,方回便是如此安慰呂文煥的,如今還是如此說辭。
呂文煥問道:「自從罷官后便沒了萬里兄音訊,卻不想在此重逢,未知兄弟犯了何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韃虜有眼無珠,我便南下而來,起先只是刀筆吏,這事不難,後來地方官緊缺,便外放漳州。」
方回語氣忽然激烈起來,道:「想我大力宣揚文教,百姓無不佩服,因此購買我的詩集,卻被說成貪墨,氣煞我也!」
呂文煥久經沉浮,又深知其為人,立刻就推測出了方回的遭遇。
大概外放后飄了,天天喝酒寫詩,捧臭腳的覺得他詩文出色,高價買之。
變相賄賂嘛,當事人還不自覺,然後枉法徇私什麼的就很正常了。
好朋友嘛,看破不說破,呂文煥就聽著方回喋喋不休。
這時,牢門打開,一隊小牢子簇擁著一個小吏領著食盒走了進來。
斷頭飯。
方回閉嘴,臉色變的慘白,呂文煥倒是沒什麼大變化,只是有些慍怒。
小吏走到呂文煥房間前,牢子開了門。
「呂文煥,你被俘后很是配合,因此給你個體面,自己喝酒吃肉吧,吃完好上路。」小吏說道。
呂文煥失態,喝道:「我要見皇帝!」
小吏哂笑道:「不忠不義之輩還想污了官家聖眼?老老實實把就喝了,不要不體面!」 「若非我堅守襄陽六年,縱使皇帝經天緯地又能如何?就憑賈似道,他能撐到度宗駕崩?」呂文煥怒氣勃發,喝道:「不說功過相抵,如何不給我一個自辯的機會?」
方回見不是自己上路,立刻恢復精神,幫腔道:「是啊,若非六哥勉力支撐,怕是等不到度宗駕崩就滅了,功莫大焉,如何不能面聖自辯?」
「辯什麼?」小吏還是不屑地模樣,道:「爾等深受國恩,卻罔顧君恩叛國投敵,幾乎導致神州陸沉,有什麼可辯解的?
這些時日,也給伱送了民族論,即便你可以說以前不知,華夷大防卻不知?
如今倒好,死到臨頭卻想要給自己辯解,真視江南百萬百姓於無物?」
呂文煥啞口無言。
小吏地位低,話卻如同利刃,刀刀插在心口上。
「一派胡言!」方回道:「六哥得高官厚祿,豈不是疆場搏殺拼出來的?
若是按照功勞論,官至樞密使不在話下,而朝廷給了什麼?甚至不如范文虎那奸賊。
奸賊當道,朝廷見疑,又是孤立無援,傾一國之力不能救一城,卻以為一城降而一國滅,何其可笑也?
都言當今聖明仁厚,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
呂六,國之干城也,不能重用便耶罷了,缺不肯赦免,實在令人不齒。」
「罷了。」呂文煥意興闌珊地打開了食盒,取出了裡面的酒食,一邊擺放一邊說道:「所謂禍福無門,唯人自召,怪只怪某招子不明,不識天時。」
看他要喝酒吃肉,方回叫道:「六哥不可,總該上書自辯,事情或有轉機。」
「萬里不必多勸,這頓就不請你了。」呂文煥舉杯遙敬,隨即呲溜一口喝下。
「痛快!」呂文煥嘆道:「元庭禁酒,我為降將不敢違反,久不知酒味也,今日嘗到酒味,無憾也!」
一杯接一杯,似乎這不是苦酒一般,喝著喝著,腹痛如絞,呂文煥卻恍然不覺,直到口鼻流血,噗通倒地不起。
失去意識之前,呂文煥不由想起了和文天祥最後一次會面。
當時元軍逼近臨安,文天祥等人奉令出使伯顏軍營,因其舉動異常而被伯顏扣留,文天祥指責伯顏失信,呂文煥從旁勸解,文天祥怒噴呂文煥是逆臣。
呂文煥甚為慚愧,說:「丞相何故罵煥以亂賊?」
文天祥說:「國家不幸至今日,汝為罪魁,汝非亂賊而誰?三尺童子皆罵汝,何獨我哉!」
呂文煥說:「襄守六年不救。」
文天祥說:「力窮援絕,死以報國可也。汝愛身惜妻子,既負國,又隤家聲。今合族為逆,萬世之賊臣也!」
最終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兩句詩:人生苟富貴,直筆一張紙。見說李陵生,不若張巡死!
見呂文煥沒了動靜,有小牢子上前檢驗后,道:「脈搏心跳呼吸全無,確實已經死了。」
「拉出去埋了吧。」小吏說道。
「是否堆墳豎碑?」小牢子問道。
「你出錢?」小吏說道:「區區叛逆,如何配得?亂葬崗上給個地方已經格外開恩,若非官家仁義,非得傳首四方不可。」
承天府外多山,自然就有了亂葬崗,埋進去不管起不起墳,不消得一年半載便沒了蹤跡。
不得不說,一代名將落得如此下場,確實有些不太體面,卻已經是趙昰給出的最大體面了。
不然呢?
赦免肯定是不能赦免得,若是後來者盡皆效仿,怎麼說民族氣節?
沒有斬首示眾,純粹是看在他過往功勞以及呂文德呂文信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