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慧没想到自己病入膏肓,躺床上等死,一觉醒来,却成了一个七十年代中期、从魔都下到山西的知青。
因为她又瘦个子又矮,各个公社都不愿要,最后,被分到条件最差的青山公社,这还是她去找青山公社的书记,说是会修电机,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收下来的。
从县城到青山公社,是坐着一辆四轮拖拉机去的。
小慧背靠着行李,坐在拖拉机的角落,双手紧紧抓着拖拉机车厢,还有三个同行的男知青,一个叫赵建国,一个王海涛,还有一个叫季建波,看着她惧怕的模样,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快出县城的时候,路边有人对着拖拉机大喊:“刘书记,刘书记——”
拖拉机一个急刹车,赵建国一头栽倒在王海涛的怀里,王海涛被撞得呲牙咧嘴的,三个男知青的脸色,都有些愠怒,只是不敢表露。
刘振林没看到这些,只顾着和叫喊的人说话:“哎哟,老姚啊,这是去哪?”
“去你们青山啊,能搭个顺车吗?”
“可以,可以。”
“来来来,让一让,今晚有电影看,哈哈,好不好?”老姚说话很爽朗,让人顿生好感。
三个男知青脸色立刻变了,这个文化娱乐极度困乏的年代,哪怕看过一百遍的电影,都依然能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迅速把行李挪到边上。
老姚和一个年轻人把放映机抬到拖拉机上,两人也坐了下来,三个男知青这回学乖了,和小慧一样紧紧抓着车厢边缘。
新上来的年轻人刚好和小慧坐对脸,一不小心,小慧和人对视了一下,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说实话,小慧前世都快四十了,虽然没结过婚,可也谈过对象,她竟然都有过这样脸红心跳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长得实在太好了,那双眼睛,也不是很大,但却很黑,跟无底的深潭一般,里面好像装满了故事,又清澈又有内涵,别提多心引人了,何况,他还有挺直的鼻梁,完美的唇形,瘦削有型的下颌,蜜色的皮肤洁净细腻,简直是完美搭配……
后世的小鲜肉,跟他没法比,不光是长得不够精致,还显得太肤浅,没有内涵。
只有一眼,小慧低下了头,心里翻江倒海的,瞬间联想了很多,她都不知道凭什么,就觉得他有内涵。
停了一会儿,小慧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好一阵羞惭,直庆幸自己一直低着头,不然可就丢大人了。
自己不是这种人的,不然,上辈子怎么能单身到快四十呢?肯定是原主太多情型,影响了自己。
年轻见小慧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极力往后移了移,可就这么小的车厢,又这么多人,他的努力只能是聊胜于无,见避无可避,年轻人无奈地添了一下嘴唇,那样子别提多蛊惑,小慧瞥见了,心头又是一阵火热,她的头就更低了,都能栽到胸口去。
出了县城没走多远,路况就变得很差,拖拉机颠簸得要死,黄土弥漫,一个个的头发立刻都灰扑扑的,眉毛都变白了。
脸上干巴巴十分难受,剧烈的颠簸让小慧腹中翻腾不已,一股一股恶心直往上顶,她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停车!”
拖拉机还未停稳,她就站起来朝车厢外大吐特吐起来。
因为探出身体,拖拉机最后一簸差点让小慧倒栽葱掉下去,还是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背后的衣服才幸免于难。
“看这危险的!”公社书记刘振林恼火地嘟囔了一声,给驾驶员吩咐道,“把车开稳点。”
“嗯!”司机闷闷地应了一声。
车上三个男知青,也趴着车厢吐得一塌糊涂,车厢里的气味十分难闻,拖拉机手小心地让车前移了几米,才好了些。
小慧把胃都吐空了,嘴里酸涩难耐,青年人从背后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小慧,脸上满是关切,一点嫌弃她脏的意思都没有。
小慧从挎包里拿出搪瓷缸,从水壶里倒出水,先漱了漱口,这才喝了几口,胃里的灼烧感消散了一些,她用手帕擦擦嘴嘴,这才抬头郑重的给对方说谢谢。
青年收好水壶,微微一笑,白牙在阳光下闪耀着洁净的光芒,说不出的好看:“还谢什么,不客气。”
小慧赶紧低头,收敛一下心神,对方的关心,让她只想掉眼泪,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见小慧难过的样子,青年人想要安慰她,就没话找话道:“你也是知青吗?我看你好小啊。”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小吗?我都十八岁了。”
“啊?看不出来,那你是高中毕业了?”
“没有没有,我母亲身体不好,休了两年学,我今年也才初中毕业。”
“那你父亲……,对不起。”他忽然停下不问了,还满脸都是歉意。
“没关系!他走了,走得远远的了。”
“你要照顾母亲,应该不下乡的。”
“母亲去世了。”
“对不起!”
“没关系!”
青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就是那种一毛钱都可以买一把的、最便宜的硬糖,他递给小慧道:“死者已矣,活着还要砥砺前行,希望它能使你心情愉悦。”
小慧只拿了一颗,剥开包装纸放到嘴里,一股甜意在舌尖弥漫开来,心里的抑郁不快顿时消散一空,他的关爱就像一股暖流,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全身都暖洋洋的。
这不同于刚才心头的火热,那是青春的悸动,这是被关怀的感动,是铭刻在心的那种温暖。
“我也是知青,六八年就来了。”
“啊!你现在看着也没多大呀。”
“我二十一岁,那年我十三岁,才上到初二。”他眼光幽深地望着远处,嘴里喃喃地说着,“下乡也挺好的,这里的人好。”
“哦!”小慧前世是农村长大的,后来一个人在首都奋斗,不知道有多想家。在村子里左邻右舍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享,不像大城市,人情如冰霜一般,一个人孤孤单单,什么都得自己扛,那种寂寞无助,特别折磨人。
“你当时那么小,就算有人帮着,那也很难吧?”
“我刚开始去的农场,在场部打杂,打扫卫生,跑腿传话,两年后来到这里,和社员一样上工干活。”
“能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农村辍学的孩子,有的比我还小,也一样锄地、割麦子、拉架子车、施肥、浇地……,先干轻松的,后干重活儿,慢慢就习惯了。我以前个子很低,都是那段时间锻炼的,一下子就长高了。”
他说着,还拉起袖子,把拳头握起来,展示小臂结实的肌肉。
小慧被他逗笑了,也被他阳光乐观感染,一个少年,远离家人,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肯定很难过。别的农村孩子,回头就是家,累了困了,有个小病小灾的,还有父母家人关照,他呢?就算村子里的人热情,哪里比得过父母家人那么细心无私呢?
看着他鼓励的眼神,小慧禁不住伸手握拳,对着空气挥动几下:“我想,我也会习惯的。”
“哈哈,一定会的。”……
有人陪着聊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拖拉机再次停下时,小慧才发现已经中午了,她竟然也没有再晕车。
下了车,在一个小食堂里,大家洗了一把脸,又喝了水,然后,每人一碗大烩菜,两个二两的馒头。
饭桌上,年轻人给小慧说:“我叫谢长风,吃过饭就不能和你同行了,我要去那边的村子演电影。”
“哦,那就再见啦。”
小慧没有觉察到自己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谢长风安慰她:“我会经常来青山公社的,还有,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给我写信,地址就是方城县电影公司。”
“好的。”小慧点点头,把自己吃不完的那个馒头,放到对面的盘子里。
其余几个知青,都对小慧撇嘴,满脸的鄙夷,他们忘了上车的时候,还悄悄打量小慧,只是没有机会献殷勤而已。
小慧虽然个子小小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但她特别白,皮肤跟白瓷一般,还是挺耐看挺吸引人的,这三个,刚开始可都是很想和她处对象的。
饭后,拖拉机继续走,天快黑的时候,才来到青山公社,这里离山特别近,抬眼看到山坡一片一片的采石区,毫无规则,颜色很杂乱,整座山就像人得了病,长成了癞痢头,特别难看。
知青都一脸失望。
老姚顾不上别的,指挥着刘书记派的几个青年,在公社大院前面的广场,升起了银幕,很快,放映机架起来,音箱也通了电,老姚嗓门又大又粗,对着麦克风喊:“社员同志们,今晚给大家放电影,彩色动画片《大闹天宫》,特别好看,欢迎大家踊跃前来观看。”他把这话重复了好几遍,这才让一个青年帮他看着机器,自己进了公社大院。
公社里面有食堂,刚好开饭,刘书记把知青交给秘书安置,自己去了办公室。
这个年代,看电影是最好的娱乐,没有其他,三个男知青,吃过饭都搬了杌子去看电影了,小慧经过后世的娱乐轰炸,早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于秘书,你安排一下,我想休息。”
于秘书看着还不到四十岁,是个风度很好的大叔,他笑呵呵地说:“咱们一个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在这里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保证给你安排妥妥帖帖的。”
“谢谢于秘书。”
“哎哟这娃,客气啥呀。”
“这样,今晚你就住在公社吧,跟妇联主任挤一挤。”说着,他就朝公社大院南边的一排房子走去,小慧紧跟在后。
没想到妇联主任的孩子病了,刚好要回家,她把钥匙给了小慧,就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于秘书交代了一些安全问题,也走了。
这就是一个极其简朴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一个细钢筋焊接而成、刷了红油漆的脸盆架,连个文件柜都没有,更像卧室而不是办公室。
小慧用热水瓶提来开水,又端了一盆凉水,关上门,好好洗了一遍,刚才一路风尘,她觉得浑身上下像长了一层灰壳,难受死了。
擦洗完了,又洗了衣服,晾在房门口两棵大树间拉的绳子上,小慧把自己的床单铺在妇联主任的床上,拿了自己的被子,躺了下来。
尽管外面电影声音很大,小慧还是很快睡着,迷糊中,觉得自己依然在拖拉机上,和谢长风侃侃而谈,特别愉快,早上起来,她的嘴角还忍不住往上直翘,穿越以来,她迷茫焦虑,患得患失,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心中安静祥和。
小慧起了床,把自己的床单被子叠起捆扎了,洗漱过后,她把昨晚晾晒的衣服收回来,虽然还潮乎乎的,也叠起来放到脸盆里,然后把脸盆牙缸毛巾等装进网兜,就等吃过饭于秘书给她安排好,走人。
写字台上有一本杂志,小慧拿起来看了一眼,《汾水》。(就是后来的《山西文学》)虽然里面的小说,文笔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杂志,内容也很老套,但她还是很认真的看了起来。
七点半,食堂开饭,小慧按照于秘书的交代的,往那边走去……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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