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容歌城外。
因为一路上没有怎么被天气耽搁，三人竟提早到了容歌城。凤怀音身子好些后，又被郑云深拉回了他们的马车，这时越王已经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凤怀音和郑云深则每日靠聊天打发时间，在郑云深的帮助下，她已经基本了解了容歌城大家族之间的形势和那些重要人物的婚约关系基本喜好等。要是这个时候她再不明白郑云深是来帮她的，那她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容歌城位于现代的合肥附近，地处平原，一片开阔。此时不过下午两三点，春风吹绿的茵茵草地上已经站了一大队人马。为首的两人，一个是雍亲王，一个是怀安太子。
凤怀音柔柔弱弱地下了马车。她带着银狐面具，头发盘了发髻，在越王的强烈要求下脑后左右各插了一根玉簪，头顶则戴了一个工艺复杂的玛瑙饰品，算是撑起雍亲王府的门面。白色内裙，青色开衫，一层层穿在身上，束起的纤腰仍是不盈一握。然而她挺拔的肩背和修长的脖颈在春风中直立着，娇弱中又透出一丝坚韧。
一袭红衣的郑云深和一袭黑衣的越王站在她身后，两人高大的身影更衬得她身姿柔美窈窕，看得来迎接的王府侍卫都可惜，如此身段却容貌被毁。
凤怀音一步步朝马下的众人走去，快靠近时站定，看向凤怀安。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凤怀安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男孩，一袭白衣的他个头又高了许多，额前留了两缕发丝，比凤怀述的薄上一些，却也盖住了眼睛一角，那双眼睛沉静如海，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不惊。若不是他耳边的两缕鬓发上依旧束着那两个写有古体“安”字的银环，凤怀音都会觉得是凤怀述站在她面前。
她欠身行礼，凤怀安走过来将她扶起：“你的那个白雪公主，现在还在我床头呢。”
凤怀音笑出声来：“那估计你是夜夜好梦了。”
雍亲王走过来：“你比去年又高了不少。”
“阿延和母妃怎么没来？”凤怀音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流露出半点失望。
“阿延今天刚好赶上云起书院的入院考试，你母妃陪他同去了。”雍亲王笑道，“走吧，我们现在去接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向越王和郑云深抱拳道：“多谢二位一路相送，今晚便去雍亲王府好好祛祛尘气吧！”
本来以为越王一定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于是一行人上了各自的马车，凤怀音以叙旧为由，上了凤怀安的马车。
马车渐渐驶动，凤怀音问道：“当太子的感觉怎么样？”
凤怀安眉目敛着，已经全然没有半分当年的张扬与稚气。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比安王难当了那么一点。”
何止是一点呢？凤怀音心中微叹。
“音。”
凤怀音一愣，别人要么叫她怀音，要么音儿，还有阿音，这是第一次有人叫她“音”。
“阿述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怀安哥哥……”
“那日刺客太多，但我们三人和我们的护卫都不是等闲之辈。是我想杀怀越，可是又突然犹豫了，结果刺客抓住空子，一箭射向我。是阿述帮我挡了那一箭。”
“……那个时候杀越王，确实是很好的时机。你的决定没错，可你为什么犹豫？”凤怀音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杀凤怀越，可是想了想，已经知道答案的事情又何必去问呢。
“我打算杀怀越的时候，怀越帮阿述挡了一剑，我便觉得也许不必杀他。”
凤怀音心中一叹，其实多年过去，她对凤怀述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已经渐渐淡去，大都是无人理解的遗憾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不能困在痛苦之中。
她清甜的声音在车厢中漾起：“怀安哥哥，怀述哥哥既然替你挡了那一箭，肯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若你活的不开心，他那一箭的意义便没有那么大了。五年来，整个东宁没有人不夸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凤怀述抬眸看她：“我没有自责，也没有难过，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给你一个讨厌我的机会。”
“我一般不会讨厌谁……”
“那就好。”怀安从袖中掏出那只绣着“怀音”二字、丑不拉几的绣帕，“这是怀述临死前塞给我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那一箭射中了他脖子，每次张开嘴涌出来的都是鲜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应该是想让你好好照顾我。”凤怀音轻声道。
凤怀安摇摇头：“他在我手中写了一个字。”
“什么字？”凤怀音有些惊讶。
“留。他让我把你留在东宁。”凤怀安抬头看着她。
“我就在东宁啊，又不会跑。”凤怀音有点奇怪，想到蓝彗星，她又感觉有点惊惶。
“你要嫁到东宁。”
他不会要我嫁给他吧！凤怀音心脏直跳，凤氏皇族男子，除了他也只有强迫症冰块脸凤怀越和没见过的淮南王世子凤怀凌了。
“可是，你必须去大应一趟，所以你要答应我，这一趟不可对任何人动心，更要小心防备、莫受半分坑害。”凤怀安用手轻抚她的面具，脸近近地凑过来。
凤怀音完全没在意凤怀安凑近过来，惊讶地问：“为什么？”
“五年前的事，我三年前查出了眉目，线索指向顺京的皇宫。之后我派了十多批人过去调查，可最后都莫名折在里面，再也没回来。”凤怀安缓缓说道，又慢慢坐了回去。
“有哪些线索。”凤怀音好像没听见那些人都再也没回来一样。她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不会悄无声息被杀害还没人追究，而且她太想给凤怀述报仇了。
“这个太复杂，回头再跟你说。这一趟去大应，你还要顺便查探一些有利于东宁的情报，比如南宫叙的秘密势力、大应的皇室秘闻、官员党派之类的。不久的将来，东宁要向大应宣战。”
“宣战？”凤怀音吃了一惊。虽然东宁是三国中最富庶的，人口也是最多的，可国土面积却是最小的，想和兵强马壮的大应开战，好像有些托大了。
凤怀安为未来的情报头子做了良好的表率：“此事父皇自有计较，你不可宣扬，亦不要多问。”
凤怀音点点头：“我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你刚回容歌，先多陪陪阿延他们。我想先会一会南宫叙，所以要安排一番，逼他来容歌一趟。”凤怀安语速终于快了起来。
“要我杀了他吗？”凤怀音发现自己变化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满脑子都是暴力想法。
凤怀安笑了起来，眸中平静的湖水终于漾开三分：“杀他作甚，我可不想让你做千古罪人。他那种人应该死在权斗、宫斗和战场上，才对得起他与我齐名的声望。若是他在异国被人刺杀，那我这辈子未免少了太多乐趣。”
凤怀音笑道：“你现在听起来自信很多，如此甚好。我母妃曾经说过，若你是太子，一定不会比怀述哥哥差。”
凤怀安没有接她的话，反问道：“你竟不觉得我利用你？”
“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凤怀音轻轻一笑。
“那我只好让你做最体面的那枚棋子才对得起你的心甘情愿了。”凤怀安说，“顺京不比容歌，我要先教你很多东西。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天天见到我了。”
“哈，那我不是要被全容歌的姑娘们羡慕死了。”
“说少了，应该是全东宁。”
两人都笑了起来，五年时光积累的陌生感也烟消云散。虽然五年前也不过三日相处，但对于某些特定的人来说，倾盖如故是真的存在。
不多时，云起书院便到了。凤怀安一下马车就被云起书院内的巨大石像震撼了——那石像有十几米高，在没什么高楼大厦的容歌城简直像个地标建筑。石像通体白色，苍老的面容上胡须修长，头发高高束起，左手捧着一本书，仔细一看书名是《左传》，右手则握着一把扫帚，巨大的扫帚直接垂在地上他的衣摆旁边。
凤怀安解释道：“这是萧家第一任家主萧路谙的像，左手持书意指勤学苦读，右手持扫帚则意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也是萧家的族语。萧路谙一生著作颇丰，又创立了云起书院，是东宁学子的榜样。”
凤怀音点点头，放开凤怀安扶着她的手。
此时云起书院门口聚满了等待考试学子的人，这些人见到这么大一个队伍过来，本来就很奇怪，又破天荒地见到有女子竟然和凤怀安同乘一辆马车，还被凤怀安亲自扶了下来，顿时沸腾吵闹起来，纷纷探头想去看看到底是哪家女子有此殊荣。
凤怀音却全然不知，她站到雍亲王身边，右侧是凤怀安，后面是凤怀越和郑云深，四个男子各具特色，都是俊美无双之人，引得路人频频观看，暗赞这女子命实在太好。
不多时，便见到一众小孩子陆续跑了出来，有些身后还跟了侍童，个个小鼻子小眼童气未脱的样子，十分可爱。
云起书院入院考试必须十岁时参加，入选后女子可读到十七岁，男子则可以读到二十岁。不过，若是成绩优异也可以提前毕业，但不可超龄继续读书。凤怀音已经错过了入学年龄，因此是没有机会进云起书院了。
郑云深拍拍凤怀音的肩膀，指了指云起书院门口的牌子说：“你知道这云起书院四个大字是谁题的吗？”
“你觉得我会知道？”凤怀音莫名其妙。
“猜一下嘛！”
凤怀音想了想她了解的当代书法家，发现她并不了解，于是随便猜了个明帝凤青南。
“这都能猜对！什么运气啊。”
凤怀音神秘一笑：“这就叫命运从不和幸运斗。”
“阿姊！”凤怀延的声音响起，一个瘦瘦的小孩子和一个微胖的小孩子朝她奔了过来。
这下，众人才意识到，原来这个被四大美男护在身边的女子是昭南公主啊！
凤怀音接住了瘦瘦的凤怀延，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他：“为什么要把我讲的故事宣扬出去？”
“我也不想的，”凤怀延从她怀里钻出来，苦着脸说：“我就讲了一个故事给我好朋友听，然后他们全都缠着我让我继续讲，最后好多人都来让我讲，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嘛！干脆全部写出来，让人编成千世戏拿去演了，省得他们来缠我。”
凤怀音笑起来：“好啦，我也不是真的要怪你，就是下次要告诉我一声。这位是你的侍童吗？”
凤怀音看向他身后那个五官秀气可爱，有些微胖的孩子。
“不是！”凤怀延延激动地维护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阿姊，他叫黄仲鸣，阿鸣，这就是我阿姊。”
黄仲鸣满眼都是崇拜，立马跪下行了个大礼：“仲鸣见过昭南公主。”
凤怀音把他扶起来：“原来是黄将军的幼子，早就听说你博闻强识，胆识过人。”
虽然只是恭维的客套话，黄仲鸣还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雍亲王忍不住问道：“阿延，你母妃呢？”
几人都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雍亲王妃的踪影。凤怀延笑了笑说：“嘿嘿，她先回王府了，说要给阿姊一个惊喜，不过我可不知道会不会是惊吓。”
雍亲王宠溺道：“又胡闹。走吧，我们回去看看。”
“黄仲鸣！”一个愤怒的女子声音传来，“我不是说了让你在石像下等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几人循声忘去，只见一个珠光宝气的、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子快步走过来，后面还跟了几个丫鬟。她额前有不少可爱的碎发，眼睛很好看，只是此时眼中都是愤怒，张嘴又来了一句：“你考的怎么样？”
黄仲鸣听了，身子都微微一抖，苦着脸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见到雍亲王和凤怀安微微惊讶，又看到越王和郑云深，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羞愤，再看看凤怀音，当下明白了她是谁。
她立即蹲下身子开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雍亲王殿下、越王殿下、瑞安王小世子、昭南公主、雍亲王小世子……”
凤怀延听到她把自己的名号排在最后，心中暗骂她欺软怕硬。
凤怀安声音如和煦春风一般：“黄小姐不必多礼。”
那女子是将军府嫡女黄诗情，闻言低头道：“多谢太子殿下。”
她走到黄仲鸣身边，低声问：“你考的怎么样？”
黄仲鸣苦着脸说：“阿延的姐姐就不问他考的怎么样……”
黄诗情闻言想揪他耳朵，又忍住了，说：“那是因为延世子聪慧无双，昭南公主都无需担忧。”
雍亲王到底是这里唯一的长辈，立即打圆场：“黄小姐此言差矣，不过是因为怀音与怀延已经快一年未见过，太多事情要追究，暂时忘记了考试这回事而已。”
其余人闻言都配合地笑起来，只有越王依旧冷着脸，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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