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是一輩子的記憶
第2章 家是一輩子的記憶
盧昌華交班了。
他跟著食堂的送飯車返回了家屬區。
他跳下車說道:「爸,我先回家了,今天有點累。」
「你先回吧,我食堂還有事。」
盧再高看了看兒子,對著他的頭髮用手指點了點,一臉的嫌棄,什麼都沒說,帶著食堂的人去忙乎了。
韓穎扶著挂車的欄杆,對著他喊道:「晚上找你玩……」
盧昌華瞄了眼她,揮了揮手。
待輪式拖拉機突突突的開走,四周生氣撲面而來。
河沙鋪墊的場區內部路兩側,挖著一米深的排水溝,溝邊栽種著海碗粗的柳樹。
咯咯咯的老母雞身後,跟隨著十幾隻毛絨絨的小雞仔,嘰嘰嘰焦急的呼喚著媽媽。
水溝里幾隻鴨子在污水裡來回的遊動,尋找著它們認為的美食。
幾個小屁孩嘰嘰喳喳的喊著口號,「沖鴨~殺鴨~」
呼嘯著踢踢踏踏從盧昌華的身邊衝過,跑進了水溝邊的蒿草叢裡。
功夫不大,草叢裡就傳出了嗷嗷的哭喊聲。
這條砂石路東西貫通整個家屬區。
盧昌華家就在這條路的東頭,坐北朝南的一趟平房,東頭第一家。
四月的東北,積雪已經融化,春風強勁,把地面的浮土吹上了天空。
他沿路而行,與幾個職工家屬打著招呼。
盧家這趟平房住了四家,盧家居東,胡家居西,中間則是何家、毛家。
在西頭胡家不遠處,是一座巨大的木製瞭望塔,有二十幾米的高度,底下的樓梯已經被拆除,半截樓梯吊在空中,隨風擺動,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長水農場曾經是勞改農場,後來改變性質,成了國營農場,這座瞭望塔就是時代的見證。
「喲,昌華下班了?」
胡大媽站在院子里撒著草籽,幾隻老母雞圍著這個中年女人咯咯咯的啄食。
看著年輕許多的胡大媽,盧昌華心裡一陣感慨,年輕真好!
「毛大爺,上班去?」
在胡家隔壁的院門被推開了,走出一個皮膚黝黑小個子中年男人,他胳膊上搭著軍綠色的大衣。
「啊,上班,你回來了?」
「哎,回來了。」
毛大爺據說是參加過朝戰的老兵,具體是什麼情況人家也沒說過,盧昌華只是偶爾聽到別人提過一嘴。
何家沒人在家,院門掛著鎖頭。
盧昌華家門前的這條路,一直往東,延伸出了很遠,與機耕路相連。
東邊二百米外,一南一北兩大塊田地,這是三分場的後勤菜地。
在機耕路的南側,有一排土坯房,這是菜園的管理用房,種菜需要的農藥化肥種子都在這裡,還有鋤頭鐮刀等農具。
整個三分場的職工生活用菜就是這裡供應的。
所有職工家屬都要參加菜園的勞動,每天1塊錢的工錢,如果堅持下來,工資比一級工都高。
菜園管理房南側則是育苗基地,各種蔬菜的幼苗都是這裡培育出來的,然後再移植到機耕路南北兩側的大田裡。
這條機耕路兩側植有行道柳樹。這兩側的菜園專用地有二十多垧,夏秋季節這裡是最熱鬧的地方,每天下班之後,家屬們就聚集在菜園,購買蔬菜,回家準備飯食,這裡成了變相菜市場。
穿過近400多米的菜園機耕路,再往東就是盧昌華心心念念的小水庫了。
其實,當初就不是為了修什麼水庫,而是為了更便捷的轉場農機具。
這裡有一條寬度在400多米的南北溝,把家屬區和東邊地塊隔離了。
溝里常年有小溪流過。
附近也形成了一片濕地。
這對農業生產和生活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分場請示農場要建一條橫跨東西的土築機耕路,這樣就能少走彎路,節省大量的時間和油料。
就這樣,農場水利隊規劃建設了這條機耕路,在路中位置,放置了水泥涵管,作為溪流流淌的通道。
說起來,這條路經過了多次的加固和拓寬,如今已經形成了長度400多米,寬度8米的一條土水壩。
八十年代后,在涵管處增加了水閘,在水壩的南側形成了一個佔地近20畝的小型水庫。
一直以來,這個水庫就是提供農田灌溉的水源。
倒不是沒人想到用來養魚,而是養過。
三分場作為實際管理人,當然想要利用這個水庫了。
可當時水庫剛建成,水體很瘦,放進去萬把尾魚苗,不是因為洪水魚跑了,就是魚養的瘦弱,沒什麼肉,收效不大。
再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三分場附近有好幾條小河流,野生魚類豐富,很多職工都會去打魚摸蝦,場領導也就熄了養魚的心思。
眺望了一眼東方那片還有部分冰雪的水庫,盧昌華嘴角含笑。
走到自家的院門口,滋滋一陣嗚咽,一條大黃狗搖頭擺尾的沖了過來。
「熊寶?」
盧昌華心裡一陣激動,這是他曾經的玩伴,從小養到大的,沒想到時光倒流,自己還能與它相見。
他記得,熊寶在明年的打狗運動中,被人用小口徑槍打中。
這件事一直是盧昌華心裡的痛。
拉開院門,熊寶撲了過來,雙爪死死的扒在他的身上,不願撒手。
盧昌華看著熊寶水潤潤的眼睛,不禁哽咽起來,雙手抱著它的腦袋,用臉一個勁兒的蹭著狗臉,熊寶的大舌頭在盧昌華的臉上舔了又舔。
「兒子下班了?」
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盧昌華抬頭就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小個子女人推開房門看著他。
「媽,我,我回來了。」
「趕緊洗把臉,準備吃飯了。」
「誒。」
盧昌華嘴裡應著,眼睛卻像進了沙子般,紅紅的。
一進入戶門就是一間廚房,兩口鐵鍋安在灶台上。
裡邊的一口是煮豬食的,帶著一股淡淡的野菜味道。
外邊的這口鍋則是全家的飯鍋,炒菜蒸饅頭下麵條,一鍋多用。
鍋蓋上冒著熱氣,一股菜香隨著熱氣飄散在空中。
盧昌華吸了吸鼻子。
「媽,菜真香,做了什麼好吃的?!」
「哪有什麼好吃的,有啥吃啥。」
盧媽媽樂呵呵的說道。
熊寶圍在盧昌華的身邊,來回的轉著圈子。
「快去洗臉。」
「誒。」
往左手一拐,推開一扇木門,這裡就是盧家的客廳、餐廳兼卧室的所在地。 在南側的窗子旁,有一個鐵藝的洗臉架,一盆熱水架在架子上,冒著淡淡的熱氣。
盧昌華脫掉工作服,嘩嘩的洗起臉來。
很快這盆水就變黑了。
他端著水走到了院子里,把水倒在地面上,去鍋台邊的水缸里舀上幾瓢涼水,重新再洗一遍。
洗漱之後,他打開家裡的靠邊站飯桌,把桌子架在了炕沿邊,拿上碗筷擺好。
盧媽媽把鍋里的饅頭裝在盆里,用鍋鏟子把菜鏟進盤子。
「媽,還是伱的手藝好,白菜土豆都能這麼香!」
「現在沒有菜,將就吧,到了六七月就好了,菜就下來了。」
「沒事,這就挺好。」
盧昌華坐在凳子上,老媽坐在炕沿上,娘倆這頓晚飯吃的格外香。
「你這頭髮這樣可不行,找個時間剃了。」
老媽雖然寵愛盧昌華,可這樣的打扮太驚世駭俗,盧媽媽也受不了。
「行,我明天就剃了。」
「這就對了,省得讓你爸生氣。」
「你哥上午來信兒了,說他在廣播站都挺好,讓咱們別惦記他。」
盧媽媽一提起自己的大兒子,一臉的驕傲。
盧昌中是盧家的長子,盧昌華的大哥,比他大兩歲。
在農場廣播站實習。
自從職高機電班畢業,他就去了廣播站,已經實習一年了,還沒轉正呢。
盧昌華知道,大哥在廣播站的日子不好過。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小王八多。那種機關單位,人事鬥爭相當激烈,弄不好就被擠出去。
「有機會我去看看大哥,他在機關肯定不容易。」
「知道就好,你也要好好爭氣,向你哥學。」
「知道了媽。」
吃了晚飯,盧昌華搶著去洗碗,盧媽媽爭不過兒子,就舀了一桶豬食,拌上了一瓢麥麩子,提去豬圈給自家的兩頭小豬餵食。
盧昌華在飯鍋里燒上了兩瓢水,待冒起了熱氣,這才停止燒火,把碗筷盤子放進鍋里洗刷起來。
隔著山牆都能聽見小豬的嚎叫聲,威兒威兒的,也不知是餓慘了還是在跟盧媽媽撒嬌。
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到了七點,老爸還沒回來。
盧媽媽已經屋裡屋外的拾搗完,此時光線極暗,盧昌華拉了下燈繩,家裡的唯三電器燈泡竟然沒亮。
「唉,又停電了。」
老媽自言自語道。
室內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一個罐頭瓶倒扣過來,在瓶底粘上蠟燭,這就是一個簡易的燭台。
如今的盧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家裡的電器只有三樣,電燈、收音機和手電筒。
收音機需要電池,一般情況下捨不得用,每個月能聽上十次八次的就算高頻率了。
電燈除非有必要,能不用就不用,費錢。
至於手電筒,一般也是不用的,也費錢。
這樣的家庭,在農場是很普遍的。
當然極個別的幹部家庭已經有了黑白電視機。
四五百塊錢的價格讓人望而生畏。
盧昌華記得,自己家買上黑白電視機還是88年之後的事。
看著這樣的生活環境,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致富,做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對,承包水庫,來錢快,合理合法。
只是那于姓兄弟怕是要被自己截胡了。
盧昌華記得今年夏秋髮生了洪澇災害,農場受災嚴重,附近炮團的幹部戰士都來支援,今年的糧食肯定是減產了。
可分場的小水庫卻得利了,水量充足,正好養魚。
年底就有詳細的職工家庭農場的政策傳達到分場了,這時候就是承包小水庫的最佳時機。
正琢磨著,院里熊寶發出了狂吠。
有人在院門外高喊盧昌華的名字。
「誰呀?」
「盧昌華,快把狗看住,我怕它。」
「沒事,你進來吧。」
盧昌華聽出是韓穎的聲音,就把熊寶用繩子栓住。
熊寶見盧昌華來了,搖頭晃腦,好不親熱。
「誰呀?」
「韓穎。」
「韓主任家的姑娘啊?」
老媽嘴裡嘀咕著,卻起身搬了把凳子過來。
一進到屋裡,韓穎就拉著盧媽媽說個不停,女人之間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話題。
盧昌華給韓穎倒了杯白開水。
「不好意思,我家沒有好茶。」
「我不喝茶,開水挺好的。」
韓穎看著盧昌華的眼神閃著光芒。
「咳咳,韓穎,你找我有事?」
「哦,你今天說喇叭褲不穿了,是不是真的?」
「哦,是真的。對了,明天我要進城把頭髮剃了。」
「啊?那不是白燙了?」
「這個髮型不適合我。」
「哦。明天我陪你去唄?」
「你?不上班了?」
「我請假。」
「那可得起早,不然趕不上客車。」
「咱們五點就走吧,早點走把握。」
韓穎眼睛里神采奕奕。
「行吧,在隊部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