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路,少年心 第二章 大船
千金河渡口常年泊著兩艘大船,兩個船老大一個叫牛德旺,另一個叫馬長河,少年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兩個船老大各自把持著一艘大船,平常載著客人們去往大河沿岸的各個地方。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過路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於是兩個船老大開始哄抬價錢,從多年前的給錢就走,到現在低於二兩銀子不得登船,讓不少人怨聲載道。
對於二兩銀子,那些過路的富人們自然不會在意,但總有些付不起船費的普通百姓,過一次河就要掏空口袋,有些幹脆將行李壓給船老大,或是任憑同伴被扣下,然後獨自回去籌措銀兩,曾有一夥人仗著人多,分文不給強行上了船去,最後被兩個船老大合起夥來教訓一頓。
他們不知道的是,兩個船老大走南闖北半輩子,看著精瘦,但骨子裏有的是力氣,二三百斤的船錨,一個人說提就提起來,更別說二百斤不到的漢子,一個個被船老大拎小雞一般的甩下船去,鼻青臉腫,半句話不敢多說,老老實實將銀子掏出。
當少年經過客棧大堂時,看到他丟給銀衣男子的兩個包子,還靜靜的擺在桌上,但男子已經離去,他輕哼一聲,一把抓起包子塞進自己嘴裏,自言自語道:“不吃拉倒!”
出了客棧後,少年故意走的很慢,與前麵的客人落下七八步的距離。
幫客人送行李也算是賺錢的營生,這是負責客棧日常采買的管事告訴他的。
這管事名叫棒兒黑,因為人長的黑,平時外出采買時,喜歡背著一根黑漆漆的燒火棍防身,日子久了就有了這個名號,棒兒黑說,對於那些帶著大包小包的客人,隨便拖延一下,不怕他們不給打賞,畢竟二兩銀子都出了,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
果然,下一刻就有個青年停住腳步,回頭望來。
“小哥麻煩快些,我們急著登船!”
青年皺著眉頭說道,然後,他從懷中掏出兩塊碎銀丟了過來,少年伸手接住,笑嘻嘻的跟上。
少年知道,兩個船老大雖然要價二兩銀子,但船上的位置有限,總有人去的晚了,被船老大們獅子大開口,胡亂加價,少年還記得,上個月有個滿麵紅光的男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因為急著登船,足足被牛德旺敲了一百兩銀子,外加一隻玉鐲子。
少年愛財,卻不是視財如命,因為棒兒黑曾提出說,隻要少年拿的出二百兩銀子,他下次外出采買的時候,就帶上少年,並幫他沿路尋找那個宮裝女子,弄清身世。
後來,少年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將銀子砍到了一百五十兩,如今,少年已經攢了一半有餘。
少年一直想找到白胭脂說的那個宮裝女子,想問問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娘親,又是為了什麽將他丟棄在這裏。
而當得知少年想要離開後,客棧老板紅姨,隻是笑罵少年一句沒良心,白胭脂則先是去把棒兒黑一頓毒打,然後又扯著嗓子讓少年趕緊滾,還說少年銀子不夠她可以給,氣的少年半個月沒和她說話。
有一次棒兒黑喝高了酒,借著醉意,跟少年說了幾句知心話,他說少年這叫狼心狗肺,白眼狼,客棧辛
苦養育你十五年,讓你吃喝不愁,雖然工錢不多,還一直被紅姨昧在手裏,而且平常活計也確實辛苦,但你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身世,說走就走,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一席話說的少年直翻白眼。
但少年不否認,客棧裏上上下下一眾人都對他極好,尤其是紅姨和白胭脂,可以說,正是這二人聯手將他養大,少年明麵上沒說什麽,可內心對她們的感情極深,雖然二人身上毛病一大堆,比如,紅姨總是一副笑裏藏刀的模樣,每個月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克扣少年工錢,而白胭脂性子薄情寡義,總是一副‘動口又動手’的行事作風,但絲毫不影響二人在少年心中的地位。
少年也想過,這個表麵上話語不多的棒兒黑,也許並不是真的要幫他去尋找娘親,他隻是擔心少年,哪天又不聲不響的偷偷溜走,會在外麵遇到險事,因為棒兒黑時常架著馬車外出采買,見識多,他告訴少年,外麵的世道很亂,並且越來越亂,但人要活下去總得有個盼頭,小小年紀的少年已經明白這個道理。
走到半路,少年看到大街北麵一座小院門口,有個老頭開門出來,然後四處張望。
少年隻知道老頭姓閆,為人和善,且做事公正,又懂得不少醫術藥理,平時住戶們有個小傷小病,都是老頭看好的,但老頭從不曾收取分毫報酬,德高望重,所以人們一有爭端,總會找到老頭評判,久而久之,老頭就成了小鎮的主心骨、話事人。
少年還記得,自他記事起,老頭就是這副模樣,十多年間,老頭好像再沒有蒼老一分。
閆老頭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少年,他抬起手高聲叫了幾句,但人群中聲音嘈雜,而且少年已經轉回了頭,並未聽到,老頭無奈的放下手臂,口中歎息出聲。
此時,渡口棧道上,一個幹瘦的中年人,從河裏往臉上抄了把水,正是船老大牛德旺,他轉頭看到人群中有個少年興衝衝的走來,連忙伸手指道:“小兔崽子,給我站住,再敢往前一步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少年停下腳步,喘了口氣,眯著眼說道:“老牛頭,你就不怕紅姨把你剁碎了熬湯?”
牛德旺眼中的狠厲不減,但語氣卻弱了三分,叫道:“少拿你家那個老女人嚇唬我,老子不是嚇大的,”話音剛落,牛德旺沒由來的感覺到一陣涼風,從客棧那邊吹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是嗎?”少年輕輕的又往前跨出一步。
牛德旺感覺少年這一步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他的臉上。
兩人身後的一群客人,方才還在心裏埋怨少年耽誤時辰,看到牛德旺吃癟後,紛紛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就連船上的幾個船夫,也極力憋著笑意。
人群中,隻有一人始終皺著眉頭,麵色慢慢陰沉下來,目光在牛德旺與大船之間來回流轉,若少年看到,肯定能認出,這正是方才在客棧對著他問東問西的銀衣男子。
此刻,牛德旺氣極,一腳跺的棧道嗡嗡作響,“唉……算老子求你了,別過來了可好?”
少年揚了揚腦袋,說道:“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說完,他抬起手掌看了看,好似上麵有什麽髒東西
,並張嘴朝上麵吹了口氣。
牛德旺撇了少年一眼,他自然明白少年的意思,隨後,一臉肉痛的從腰間的錢袋裏,摸出幾塊碎銀,一把丟了出去。
“拿走……”
少年眼疾手快,穩穩接住,然後旁若無人的清點起來,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牛德旺差點就要忍不住上前,將其一巴掌拍死。
“一、二、三……老牛頭,才這麽點……是不是太小氣了些!不然我自己過去拿?”少年一臉鄙夷的說道,然後,又抬起了左腳。
牛德旺怒火中燒,但卻無可奈何。
他還記得,十五年前,還是嬰孩的少年,被人丟在了四月風客棧,他去喝酒的時候,曾遠遠看到過一次,雖然覺著這孩子有些怪異,但是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曾問過大街北麵的閆老頭,但閆老頭每次都裝作沒聽見,牛德旺沒轍,因為老頭本就有些耳背。
有一次牛德旺趁著嬰孩無人看顧,偷偷溜到房內,想一看究竟,但剛抬起手,還沒觸到嬰孩,就察覺背後一陣猛烈的殺機傳來,頃刻間,牛德旺一身酒氣醒了大半,他絲毫不懷疑,若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自己必死無疑。
等牛德旺回過身時,後背早已汗濕,那個被人叫做紅姨的客棧老板,就靜靜的站在門口,二人相識多年,紅姨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牛德旺極少見到她麵無表情的模樣。
直到五年前,嬰孩已經十歲,長成個小小少年郎,興許是因為貪玩,少年偷偷躲在一個客人的行李中,被人搬進了大船船艙,起錨時,牛德旺發現了異常,大船比平時吃水要深了不少,按理說,當天船上的客人並不算太多,也無太重的行禮,他前前後後檢查了數遍,依然沒有發現問題所在,再加上客人不停的催促,牛德旺隻能匆忙。
下一刻,異變突起,大船剛剛駛出渡口二十來丈,原本風平浪靜的千金河,突然驚起大浪,船身也跟著猛烈的搖晃起來,牛德旺暗道不妙,轉眼間,一個數丈高的浪頭襲來,直接將大船拍向岸邊的棧道,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船身四分五裂,驚魂未定的牛德旺,隱約看到飄在河裏的一包行李中,有個腦袋探了出來,牛德旺定睛看去,不是那少年又是何人?
牛德旺心裏有種預感,千金河上這驚險的一幕,必定與少年脫不了幹係。
那一天,一船三十餘個客人,淹死六人,等牛德旺將那少年救起時,少年已經昏迷,嚇的半死的牛德旺,顧不上半死不活的船客,慌忙將少年扛起,跑向客棧,牛德旺相信,要是少年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之後,少年吊著一口氣,一連昏迷六天,最後是白胭脂按奈不住,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去將住在大街北麵的閆老頭拉來。
要說這閆老頭,也確實當得起‘博學多才’這個詞,各種奇行巧計更是信手拈來,他找了根苞米棒子,放在火堆上點燃,然後在少年頭頂上來回旋轉了數圈,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後來,他告訴眾人,這是在給少年叫魂。
神奇的是,僅僅小半柱香的時間,少年已經開始慢慢醒轉,臨走前,閆老頭告訴客棧眾人,少年命裏犯水,切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