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忠臣和姦臣
第102章 忠臣和姦臣
吃完早餐,陸炳和陶仲文陪著嘉靖道長,去修習道術。而王道秋則去繼續走他新人入職的流程。
王道秋出了萬壽宮,先由小太監領路去吏部值廬,去領自己的那份正式任命書和那身四品官服。一到吏部值廬,王道秋先讓小太監帶自已去找徐階的值廬(辦公室)。畢竟徐階這人陰是陰了點,但在面上還是很好講話的。
來到徐階的值廬,在這裡值守的小太監,說徐階去了尚書熊浹的值廬,讓王道秋去那兒找徐階。
沒奈何,王道秋只能擔驚受怕的,又讓小太監帶著自己,去尚書熊浹的值廬。
為什麼去吏部尚書熊浹的辦公室,王道秋會害怕呢?那是因為通過在圖書館里,熟讀嘉靖朝的歷史,王道秋知道現在的這個吏部尚書熊浹,他也是個極端正直,極端頭鐵,又極端守舊的老派中國士大夫。
熊浹,字悅之,江西南昌人,正德九年的進士,授禮科給事中,是當年第一個告發寧王可能要造反的人。嘉靖繼位后,他又任右都御史,南京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前年才改任的吏部尚書。他後來也是因為勸諫嘉靖帝別信什麼箕仙,忤了帝意,被奪職為民的。
熊浹這人非常正直廉潔,清朝名相張廷玉對其的評價為:浹少有志節,自守嚴,尤愛護人才,故其去吏部也,善類多思之。
說白了,這人的品行操守很好,但其那腦子是典型的死腦精,一味的剛直,不懂得「曲線救國」。差不多和他現在的手下,吏部右侍郎李默是一類性格的人。只不過他較李默稍微格局大點,尤其是在對人才的提拔調動上,更有公心。
不過熊浹他再有公心,但在骨子裡,他還是那種典型的中國老派士大夫。在這種人眼裡,像王道秋這樣成天拍皇帝馬屁,又跟錦衣衛和靠騙人混飯吃的道士,走的很近的人。就是讀書人之恥,是應該除之而後快的敗類。更何況王道秋和他這個吏部尚書之間,還有個李默的恩怨。
想著去這個吏部尚書的辦公室,人家不會給自己好臉,王道秋硬著頭皮,到了熊浹的辦公室門囗。
經門口值守的小太監通報后,王道秋進λ到熊浹的辦公室。一進來,果然熊浹一臉不悅的盯著他,那種不喜歡,毫不掩飾。
在中國曆朝歷代,手裡握著人事權,可以決定官員前途的人,那都是官場里最牛的。在大明王朝也一樣,主管官員任免調動的吏部尚書,他為六部尚書之首,俗稱吏部天官,地位之高等同於宰輔。所以明朝官場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一般情況下,吏部尚書不兼任內閣大學士,不能讓一個大臣手裡既有行政權,又有人事權。
正因為吏部尚書這麼牛,所以現在即使熊浹把對王道秋的討厭,明明白白的刻在臉上。王道秋還是不太想得罪他,大家湊合著過得了。於是王道秋就很孫子的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禮,說道:「下官王道秋見過部堂大人,見過徐侍郎。」
「吾聽解侍郎說,汝適才去見駕了?」熊浹的確很討厭王道秋,以致於王道秋向他行禮,他連一句「免禮」的客氣話都沒有,就直接用一種審問犯人的語氣,開始審起了王道秋。
對於熊浹的無禮,王道秋此時心裡也冒起了一絲火氣,但還是本著想與對方湊合著過的心態,他仍恭敬的回答道:「是的部堂大人,下官剛從萬壽宮出來。」
「吾聽聞你與錦衣衛和內廷多有交集,甚至還有傳聞,你與白雲觀的那幫宵小,也是一丘之貉。有無此事啊?」
熊浹對王道秋,的確是不喜歡到了極致,跟王道秋說話,完完全全就像是在審犯人。熊浹的連續無禮,這讓原本還想跟他湊合著過的王道秋,心裡那絲火氣,現在也變成了熊熊烈火。反正大家註定不是一路人,翻臉就翻臉吧!
於是從來沒想過要入清流混的王道秋,面對熊浹那咄咄逼人的語氣,他直起腰,也拉著張臉,語氣冷酷的回懟道:「下官與內廷和錦衣衛多有交集,那都是在辦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事,這一點皇上知道。而且昨日部堂大人也隨駕去了南澗河鋼鐵廠,當知下官在辦什麼差事。而南澗河鋼鐵廠,皇上是交給司禮監管理的,所以下官與內廷也就是在齊心協定。」
「至於部堂大人說的什麼,下官與道門親近。不說部堂大人你對道門的種種偏見,就說下官通道這一事。下官覺得那只是下官個人的一點宗教信仰,而且我朝規制,也沒有禁止官員信奉佛道這一條。所以下官通道這事,與公下官通道,不違王法。與私下官自己通道,與你部堂大人何干?所以部堂大人據此指責下官,下官覺得部堂大人你話太多了。」
你話太多了!卧槽!一個剛入職的官場新人,居然敢這麼懟他堂堂的吏部尚書,而且話還說的那麼沖,絲亳沒留面子,這可把熊浹給氣壞了。就連站一旁的徐階,對於王道秋的剛,他此時也是一臉的驚愕。
按著常理,徐階這會兒應該跳出來怒斥王道秋,以維護他吏部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但面對王道秋那一臉的強硬,以及考慮到王道秋那深厚的背景。早已不是青蔥少年的官場老油子徐階,這會兒也是理智的選擇愣在那兒,不貿然出聲。
徐階為了自身利益,選擇了裝孫子兩不相幫。而當事人熊浹,堂堂的吏部尚書,竟然被一個官場新人當面這麼懟,他那張老臉也是掛不住,心中更是一團熊熊怒火。
但作為一個有格局有修養的傳統士人,熊浹他可拉不下臉來像李默那樣,直接跟王道秋這麼個新人紅臉。於是面對王道秋的絲亳不給臉,熊浹將手裡的一份公牒遞給徐階,並冷冷的說道:「此份文牒,本官己經簽字蓋章。你帶他去填寫文案,入檔妥善保管,並把他的四品官服給他。」
「是,部堂大人。」
熊浹交辦王道秋入職手續時,那語氣很冷,除階也不敢多一句旁的,只是例行公事的應諾接差。
而等徐階從自己手中,接過了那份有關於王道秋的人事升遷調動文牒后。熊浹又壓著火氣,冷若冰霜的對王道秋說道:「王大人,你行為不檢,不但勾聯內侍,還與江湖騙子蛇鼠一窩,對上官更是不敬。本官要參你。」
「部堂大人要參下官,能提前把話當面說在明處,也算是光明磊落,下官佩服!但下官對自己的所做所為,問心不愧,不懼部堂大人的無中生有。部堂大人請自便,下官告辭。」 面對熊浹的威脅,王道秋仍是絲亳不給留面兒,強硬的回懟,然後就轉身出了熊浹的辦公室。
關係鬧成這樣,作為吏部侍郎的徐階,此時也不敢多說什麼了。於是在王道秋往外走後,他就向熊浹一拱手,也告辭出去辦差了。
出了熊浹辦公室后,徐階再帶著王道秋走流程,那就是全程把王道秋當「不認識」,再也沒有了他徐大人的親和力。
徐階要與自己劃清界線,保持距離的態度,一眼就能看明白。所以在走流程的時候,王道秋也很識趣的,大家陌生人。
在吏部走完了程序,王道秋就先去通政使司報道,想著在這裡走完流程,再去按官場規矩,去拜見那四個內閣大學士。
還是由小太監領路,王道秋去了西苑內的通政使司值廬。大明通政使司只是個三品衙門,但因為它的工作內容,是負責審核奏章。所以嘉靖帝特批,在西苑內給通政使司也分配了值廬。
大明的現任通政使,就是歷史上那個著名的奸臣,嚴黨骨幹趙文華。
王道秋見到趙文華后,出於長期潛伏的目的,他沒有跟趙文華公開自己也是嚴黨的身份。而是按著官場上,下屬拜見自己頂頭上司的規矩,跟趙文華一番純官方會面時的客套。然後在告辭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他將上次瓊林宴后,嘉靖帝賞他的一塊和田玉玉雕,放在了茶盞旁。
和趙文華告辭,王道秋走出了趙文華的辦公室。果然和史書上記載的一樣,趙文華這人貪財。他剛才明明看見,王道秋那「不著痕迹」的把玉雕放在茶盞旁,可直到王道秋告辭走出他的辦公室,他都沒發一言。這人品!
趙文華的人品,一塊和田玉玉雕,王道秋就試探出來了。不過對於各種影視劇,民間戲曲,把趙文華描述的蠢如豬,一輩子只幹壞事,只乾沒腦的事,而且普通老百姓還都信這個。這王道秋只能羞愧,自己種族的那智商了。
對於趙文華到底蠢不蠢這一點,說實話,但凡是一個智商過百的正常人,都不可能認為他趙文華蠢。
首先趙文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嘉靖八年的進士,而大明的進士,三年才出一屆,每一屆又只有三百名左右。按後世的演算法,三年出三百名進士,這平攤一下,一年也就是一百名進士,再平攤到三十幾個行政區。那麼用後世的演算法,你要想中進士,那就得在你們省的高考中,要考到全省前三才有希望。
一個能在高考中考到全省前三的人,他的智商會不上線?這些人都是妥妥的天才,放後世那都是能進中科大少年班的好不好?
不說別的,你就說他趙文華,能在嚴嵩還僅僅只是個國子監祭酒時,就拜嚴嵩為義父,果斷的加入嚴黨,他這份眼光就是扛扛的。
而且在歷史上,趙文華最大的那個污點,他在作為欽差,去巡視東南防倭事宜時,所謂的誣劾東南總督張經,和浙江巡撫李天寵,致使兩位忠臣被殺這件事。
沒腦子的歷史小白,在史書上看到這段,一般都會咬牙切齒,怒罵趙文華。可是你但凡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又肯花時間去仔細研究這段歷史。你就會發現人家趙文華在這事上,不但一點錯也沒有,而且還有大功。
可以說就是趙文華對事態的準確把控,果斷上奏讓朝廷換掉張經和李天寵,才讓東南所謂的倭亂,不致於發展為像明末李自成那樣的,大規模農民起義。
關於這一點你讀下歷史書,看一下張經、李天寵當時的政策,和趙文華關於東南倭亂該怎麼正確處理,給嘉靖帝上的摺子,你就明白到底誰是誰非了。
說白了,當時張經的政策,就是後來大清對付台灣鄭氏的那一招。遷令禁海,片帆不得入海,把所有海外貿易,都定為通倭,血腥鎮壓沿海人民的不合作。
而趙文華在給嘉靖帝的奏摺里則點明了,浙江沿海的像台州、溫州這些地方,大部分是山區,耕地很少。而且這些沿海地區,每年都會被數個颱風,裹脅著排山倒海一般的海水,將沿岸土地浸泡,形成那不適宜耕種的鹽鹼地。所以浙江沿海人民的主要生存方式,就是打漁煮鹽和進行海外貿易。
現在張經和李天寵實行禁海,不許老百姓在沿海地區居住,不許老百姓出海捕漁經商,那你讓浙江沿海這上百萬的人,怎麼活?於是官逼民反,浙江百姓對官府的反抗不斷,還成群結隊的出海去投了海盜倭寇。長此以往,這怎麼得了?
所以只要你有腦子,你對比一下張經和趙文華的政策,誰是對的,這還不明顯嗎?而且趙文華幹掉張經、李天寵后,他就向朝廷推薦了真正的大才胡宗憲。又在後來他以太子太保,右副都御史身份總督江南、浙江軍事時,先後論罷總督周珫、楊宜等一批庸碌守舊之輩,為胡宗憲的雄才大略,和戚繼光等一批當時軍中少壯派的崛起,清除了障礙。
可以說趙文華在浙江、東南的選將,一如他當年果斷投入嚴黨時一樣,眼光精準而獨到。
所以說趙文華這人,他就像後世棒子國的那些財閥一樣,你可以質疑他的人品,但絕對不能質疑他的能力和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