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有些說不出口
他的語氣稍稍重了些,臉色也陰沉沉的,好一會兒才平靜的說,“算了算了,你老婆還在家等著你過除夕呢,你就先回去吧,我再想辦法,對了,保鏢也讓他們回去吧,就這樣。”
他剛掛電話,陳建明就走到顧輕輕身前,“這讓人家怎麽走?“
而後他樂嗬嗬得跟霍啟晨,“可要你委屈點兒了!”
霍啟晨忽略顧輕輕疑惑的眼神,也謙和有禮得笑說,“說哪兒的話,應該是我打擾了!”
事情似乎就這樣定下來了,霍啟晨真的要跟她和陳建明去農村過年,顧輕輕想到他那簡陋的磚瓦房子,硬硬的木板床,還有怎麽打掃不幹淨的廁所,心裏就惡寒,霍啟晨哪能住得下去?
一定是他又想當然了,以為農村有什麽新奇事,他完全不明白,小城市還有他住得下去的酒店,但農村興許連他的落腳處也沒有!
把霍啟晨拽到一旁,顧輕輕小聲跟他說,“聽我說,你去的話肯定會後悔的,他那裏沒什麽好玩的。”
霍啟晨輕笑,他的目的隻是她而已,就算後悔也認了,“哪裏有煙花賣?”
顧輕輕瞠目,繼而又有了些感動,難得他還記住了除夕的煙花,她其實是想他去的,如果陳建明家的條件好點的話。
可事實不是那樣,她不想在陳建明家看到他嫌棄的神色,如此一來,他們以前好的回憶全沒了,霍啟晨隻會記得陳建明家的清貧,轉念又想,他們之間橫豎沒有未來,趁此讓自己死了心也好。
霍啟晨好整以暇地觀察她矛盾的神色,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從院門口進來的宋翊,宋翊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便若無其事得朝他們走過來。
“在這裏見到霍總還真是意外啊!”他麵上笑著,心裏卻亂得很。
霍啟晨隻笑著點頭當作是回應過了。
宋翊不再跟他客套,當著他的麵向顧輕輕邀約,“明天除夕,去我家過年吧。”
“不了,舅舅來接我回去呢!”
顧輕輕搖頭拒絕了,又鬼使神差地跟他補充,“過年總得在家的,你說是吧?再說你們是一家人,我一個外人在也不好。”
宋翊這才看到站在旁邊的陳建明,知道說什麽也沒用,她既然有親人,是決計不會去他家的,但免不得心下惋惜,“那好吧,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也許初三,初四就會回來吧!”
宋翊抿了抿唇,“那你回來後給我個電話。”
然後他看著霍啟晨,“霍總肯賞臉去寒舍坐坐嗎?”
“若是我初三初四還在這裏,也許會去你那打擾。”
他的笑很是得意,宋翊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你也要去她舅舅家過年?”
“顯而易見!”他仍是笑,那稱心如意的笑讓宋翊眼前有些暈眩。
明明腳下動也沒動,卻仿若被人推得跌了幾十米遠,宋翊揉揉額頭看向顧輕輕,“輕輕,是這樣嗎?”
不忍讓她為難,霍啟晨適可而止於是搶著開口,“當然是,明天就過年了,宋總是不是該回家幫點忙什麽的?”
“宋翊,我們該走了,回來後給你電話!”顧輕輕覺得自己殘忍,但她隻想早點結束這樣的尷尬。
荒唐!
霍啟晨怎麽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
宋翊又疑又懼,心裏亂得一塌糊塗,勉強應了聲,“好,我等你電話!”
忘了跟長輩問候,他轉身走了,理不清自己的疑惑,懼的什麽他可是清清楚楚,如同身邊有隻關在籠子裏的野獸,盡管對他虎視眈眈,可他來來去去經過籠子多少遭,仍是感到無所威脅,誰料得到,在他毫無防備時,這隻野獸已經來到他身邊——
臘月末的風刮得哧哧得幹冷,他哆嗦了一下,身體涼了半截。
霍啟晨不得不承認自己想得太美好,農村根本是另一個世界,一個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世界。
奧迪A8隻能停在曬壩裏,到陳建明家還得走一段路,如果春天來這裏,還可以稱之為世外桃源,但冬天真的好蕭條,村落前的小溪斷流,幹涸的溝裏翻露出黑色的淤泥,樹枝上的葉落光了,隻有山上的青鬆還算蔥蘢,磚砌的房子建在山腳下,基本上是沒有粉刷的。
剛到家門口,她另個舅媽就迎了出來,房子是兩層的,經過小小的穿堂,便是堂屋,生了火爐子,屋裏倒是暖和,讓霍啟晨愕然的是,這屋裏竟然沒有沙!
都什麽年代了,還隻有幾把紅漆木椅子?
顧輕輕上高中的表弟在爐子上墊了塊木板溫習功課,見他們進來,叫了輕輕一聲表姐,便懂事地收拾妥當,走到外麵,把空間讓給客人。
陳建明用他們買來的一次性水杯泡了茶,霍啟晨隻喝了一口,強忍住吐出來的衝動,硬是咽了回去。
顧輕輕看在眼裏,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好好的別墅不回去住,偏要跟來,這會兒又嫌棄了,她低聲問,“想不想立刻回去?”
不想是假的!
他怎麽想得到她舅舅家窮得這麽離譜!
連牆壁都未粉刷,磚縫裏透了風,背後都是涼颼颼的!
可若是這時走了,不是顯得自己太沒風度?
再閑適不起來,他回答,“來都來了,問這話不是多餘?”
“都說了你會後悔,你非要逞能要留下來!”
她拿起茶杯,拎起爐子上的鋁製水壺倒了杯白開水給他,“你將就點吧,這水用的是井水,好歹也算個特色。”
“這裏難道沒有自來水可以泡茶?”霍啟晨沒聽出她話裏的譏誚。
“有啊,隻是舅媽知道我愛喝井水,所以每次來這兒都會從井裏挑水專給我喝。”她說起來頗有幾分炫耀的意味。
“知道你招人疼,惹人愛,行了吧?”
霍啟晨喝了一口,略有些清甜味,好奇道,“這裏的井水是不是就是電視裏那種帶軲轆的?”
顧輕輕白了他一眼,“這裏是南方,用的都是地上的水。”
然後她輕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回B市去吧,你看你坐這兒顯得多麽格格不入。”
“說了沒關係,你老叨叨著,煩不煩?”其實他煩的是心裏已經有些動搖了,不解自己怎麽就衝動得跟來這裏,新奇倒是新奇,但條件的艱苦也是他難以忍受的!
顧輕輕也不再說了,想著他受不了了自己會走。
這會坐屋裏也沒什麽事,見他閑得慌她眼珠子轉了一轉,拉起他,“我帶你去後麵轉悠轉悠!”
後院連著山,沿著泥土小徑往上爬,山上植了許多高大的杉樹,幹枯的刺毛枝鋪滿小路,腳踏下去,‘喀哧!喀哧’的聲音響在清寂的山野,樹腳下生著一叢叢烏紫的野蕨菜。
顧輕輕挎著小竹籃沿路采摘,霍啟晨不認識那些野菜,隻得在旁邊看著。
越往山裏走,空氣越的清爽,他心曠神怡得放眼鄉野,靜靜的林子,滿天的浮雲,摘野菜的女人,突然間他覺得這好像一場戲,一場他親手導出的戲,雖不盡人意,卻仍是很有成就感的。
片刻,他情不自禁得伸手幫顧輕輕拎了竹籃,兩人牽手漫步,聽她說著小時候在這裏的點滴回憶,偶爾她摘菜時他也蹲在旁邊,問問菜名什麽的。
山裏還有芳香的野蘭花,藍色,紫色或是粉紅的花冠,但大多是碧綠青秀的,顧輕輕采了放在竹籃子裏,襲人的香氣便一路跟隨著。
約莫五點左右,是他們這裏晚飯時間,顧輕輕裝了滿滿一籃子的野菜,拍落手上的塵土,“怎麽樣霍總,這後山的景色沒讓你失望吧?”
霍啟晨看著她討賞的神色,原本隻是點頭了事的,卻很老實地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很奇怪的感覺,在這裏都有點覺得不像自己了。”
自然環境總是讓人迷失,身處繁華的都市他就是萬名員工的老板,政商名流,睥睨世人,而在這裏,山林,碧青的天,腳下的泥土路,沒有半個多餘的人,這一切鑲成了一麵鏡子,照出另一個他,一個很陌生的他。
幾乎是忘了原來的自己,自然而然得他成了一個陪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拾翠的普通男人!
他神色迷惑地望著顧輕輕,從她的眼睛裏,他看到失去原本麵貌的自己,浮世氣息褪去,隻專注地,那般專注得看著一個人。
顧輕輕也看著他,任他的手伸到她臉上,任他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她看到他眼睛裏,自己模糊的影子。
真美妙的一刻,他的眼裏隻有她,她也是!
可在那個繁華的都市,她隻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錢貨交易是她心上的一根刺,狠心拔了便會失去他,心上雖留了個洞,時間長了總會愈合,若是不拔,那刺便長進心肉裏,隻要還見到他,隻要他還在她身邊,隻要他還像剛才那樣看她的一次,那根刺便會往肉裏深入!
可不可能,時間長了,刺長進肉裏,就不痛了?
他離得越來越近,黑眸裏的她越來越明晰,可仍是那麽微小,扭曲的一個,當冰冷的唇覆上來時,她再沒看著他的勇氣,閉上眼睛任他摟緊顫抖的自己。
她想:自己大概是瘋了,明知自己的狀態不正常,卻還想著跟他繼續發展下去!
“顧輕輕…”
他感覺到她的顫抖,額頭抵著她,在她唇邊柔聲問,“怎麽了?你很冷嗎?”
她眨了眨眼睛,當作回答,不能與他說,就讓他以為她冷吧。
其實她是在心痛,他待她越溫柔,就等於是將那刺又推進了她內心深處一分。
他把她包進大衣裏,緊緊貼著,又附在她耳邊,“冷就跟我說,非要我問嗎?”
語畢,他把熱乎的臉貼在她凍僵的耳朵旁,渡了一些溫度給她,卻現她抖得更厲害了,是以隻好抱緊了她。
她在他懷裏,身體漸漸暖了起來,而兩顆原本冷酷的心,也漸漸得溫暖了,交融了…
然也僅是那麽一刻,山下傳來喊聲,響徹山林,她遙遙望著俗世的炊煙,抬頭說,“我們回去吧,該吃晚飯了。”
吃飯沒讓霍啟晨失望,農家小菜純樸的風味讓他大開眼界,磨芋,蕨粉羹,蓴菜等等的鄉野菜盛在洋瓷盤裏,琳琳琅琅擺了滿滿一桌,雞鴨魚肉不是伺料養殖的,肉鮮嫩滑。
如果不是缺了口的碗和燒喉嚨的苞穀酒的話,這於他而言是一頓很有口福的晚餐。
鄉下人熱情,哪家哪戶來了客,都會請左鄰右舍較為健談的人來陪酒,因霍啟晨是貴客,於是陳建明大老遠跑到村子另一頭把村裏最有身份的村長大叔給請來作陪。
霍啟晨到過許多城市,無論在哪,陪吃飯的都是市長,省長級人物,飯桌上大家都稱兄道弟的,卻看不出幾分真心。
可在這個小村落裏,他是第一次被當成一個普通人,沒人聽說過霍啟晨這號人物,卻依然不乏熱情,隻因他是這家人的座上賓!
顧輕輕知道他隻喝紅酒,幾次幫忙推托,無奈這些麵朝黃土大半生的人就怕沒招呼好,非得讓霍啟晨喝了幾口嗆出眼淚的酒才作數。
吃完飯後,陪吃陪喝的人沒有立刻離開,一屋子人圍著火爐坐著,抽著旱煙,講一些從電視上看來的新聞時事。
霍啟晨雖聽不大懂他們說的話,然經顧輕輕那麽一解釋,他每每亦是笑得不能遏製,心想:這些人雖然土得掉渣,無知得讓人汗顏,但卻純樸得可愛。
如果說人無三急的話,霍啟晨倒是能適應農村生活十天半個月的,可偏偏不是!
每當他去完廁所回來,就恨不得立刻開車回B市,但每去一次,顧輕輕都在外麵等著他,回到屋裏,她已準備好了溫水,香皂還有毛巾,然後再問他一次,“要不要回B市去?”
“顧輕輕,你一天問了多少遍?”他甩甩手上的水,接過她遞來的毛巾擦拭。
“是不是我回去,你就跟我回去?”霍啟晨挑了挑眉,眸中閃過一絲期待。
“回酒店過年嗎?冷冷清清的!”
顧輕輕接過毛巾,把盆裏的水潑到院壩上,“何況我明天還要給舅媽和外婆上墳。”
說著,她的眼圈兒再次紅了,忙背過身去。
霍啟晨好不慚愧,隻覺得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別人管了他吃喝,這會倒因為嫌棄,傷了她的心。
他挽起濕了水的袖邊,手搭到她微微聳動的肩上,言語笨拙,“不能回東郊別墅過年嗎?你那天還說給我做年夜飯呢。”
“那天是那天,在舅舅家過年不是熱鬧些嗎?”她想說她暫時不打算回B市了,但卻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