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這日
中午
陳建明吃過飯後到醫院替換了她。
回到酒店,她低著頭從手袋裏翻找磁卡,沒注意到前麵的人,迎頭撞了上去,捂著發痛的鼻子,她退開一步正要道歉,抬臉看清那人時,頓時張口結舌。
她就知道是故意的,酒店這麽寬的走廊,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撞上人?
“你怎麽在這裏?”
男人溫和的笑笑,“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宋翊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顧輕輕不知道,她隻想知道他在這裏是不是因為她?
走廊上的燈光暗淡得柔和,她還是能看清他的,仍是再熟悉不過的清俊麵容,溫和的笑,笑得如此真誠卻是少見的。
她不得不承認,他突然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個驚喜!
畢竟獨自一人淒涼得來到S市探望親戚,還讓她遇到了一個熟人,這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親切,本是隨便一個舊同窗就可以做到的,更說不得他是為了她才刻意安排了相遇,她萬分感激他成全了這種親切!
S市也不全然是陌生的,至少這裏有她曾經的美好回憶,不是嗎?
她的臉上漾開笑,語氣很熱,“當然能,你什麽時候想在這裏都沒人阻止,進來坐會吧。”
她先一步走到房門前,刷了磁卡,回頭衝他笑笑,旋扭門柄先走進去。
她住的是個單人間,一張雙人大床,雪白的純棉床單,窗簾是拉開的,臨窗俯瞰,長江水滾滾奔流,遠處的森林公園山巒疊翠,紅楓燦似雲霞。
“你倒是選了個好房間。”宋翊走到落地窗邊笑道。
顧輕輕倒了杯水給他,坐在床邊,“也沒怎麽好,到了夜間就黑麻麻地一片,白天我也沒功夫站這裏觀景。”
她既而笑說,“如果你真羨慕,我可以把這個房間讓給你。”
“換倒不必了,你若在S市住得慣,我家多的是房間給你住。”
嗯?
他家?!
顧輕輕這才想起,如今無家可歸的隻是她罷了。
宋翊的父母還健在,自然是有個溫暖和睦的家讓他歇腳。
思及,她黯然垂下頭,大拇指撫著白瓷杯,低聲問,“你父母…他們身體還好吧?”
“都還好,下午到我家吃飯吧,他們也很多年沒見你了,上次我回來他們還問起你呢。”
顧輕輕端杯子的手一抖,去他家?
以什麽名目去?
前女友?
霍少奶奶?
幾年前她也常去他家裏做客,而那時她是他女朋友,所以去得名正言順,如今若是再去,該會有多尷尬?
有片刻她委婉拒絕,“我要在醫院照顧舅媽,沒時間去你家。”
宋翊沒有勉強,看了看表,“好,我不勉強你,你應該還沒吃飯吧?先去周邊吃飯,下午我跟你一同去醫院。”
顧輕輕想了想,才直言問,“你這次來S市做什麽?”
“特意來陪你吃飯啊!”他表情正經地好像真是那麽回事。
事實上,顧輕輕離開的第二天,宋翊就已經去探望過蘇秋霞,得知她因舅媽病重回到S市,他便加緊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接著便趕回S市。
倒不是因為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隻是想到她家的老房子已經借別人住了,她回家定是沒得去處的,有個熟悉的人陪在身邊總能讓她安心些。
顧輕輕想不到那麽多,他也不欲解釋,讓她猜不出目的,或是當成個玩笑也好,他隻是想在他們都熟悉的地方陪著她。
吃飯的酒樓是S市最負盛名的老字號王記菜館,特色便是些家鄉菜,80年代末還是個兩麵通風的小穿堂,裏頭擺了三四張桌子。
九十年代中期開始發跡,十多年經久不衰,顧輕輕和宋翊算是與王記一同成長的。
幾年後他們衣錦還鄉,而王記新建的四層酒樓也在上月開張。
酒樓裝潢得古香古色,融入了些民族氣息,烏木牆壁上掛著手工製作的西蘭卡普,據說那是適婚女孩兒織給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再熟悉不過的風土人情,使得顧輕輕跟宋翊心裏產生了莫名地激動。
“王記建這麽大的酒樓,有那麽多人來吃飯嗎?”她倍感不解,S市的城市人口還不到一百萬呢!
“當然不是每天都客滿,但這個城市的人聚餐都必來這裏,還有途經S市的外來人口也會慕名而來,節假日食客也是駱驛不絕的。”宋翊也是猜的,他和顧輕輕都想像不到,離開幾年,老百姓的消費能力已經高得驚人。
服務員上了第一個主菜—磨芋燒鴨,王記的拿手絕活即是把一道家家戶戶都能做出的菜,燒成唇齒留香的美味。
顧輕輕聞著撲鼻的香辣味,直咽口水,宋翊笑了笑,夾起一條晶瑩剔透的磨芋豆腐,吹涼了送到她碗裏,“多少年了,都快忘了當年你總被豆腐燙得直叫喚的樣子,唯一沒變的是王記的這道菜還是讓你饞得慌!”
顧輕輕為他的體貼感動,美食當前,她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裏,含糊道,“果然是家鄉的味道,好懷念啊!”
第二道菜是紫蘇悶鱔魚,第三道菜是小炒河蝦…
道道菜都是往年他們最愛吃的,顧輕輕不太能適應家鄉的嗆辣,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
宋翊拿了紙巾,如往常一樣,輕柔地給她拭去汗珠和嘴角的油漬。
她用手在嘴邊扇著風,不知道是不是被辣得頭暈了,臉一陣陣發熱,恍若置身夢境還未經曆世事時無憂無慮的夢境。
但是夢很短暫,就見一個穿著黑色茄克衫,短短的頭發朝天豎起的男人望了他倆好半天,才走過來雙手同時搭上顧輕輕和宋翊的肩,驚醒了她的甜夢。
“顧輕輕?宋翊?我還真沒認錯,就是你們倆,哈哈!”男人笑得很豪爽,嗓門兒大得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他們倆都認識這個人,高中同學,也是王記的少東家王昌渝,顧輕輕記得他曾在講台上解釋過自己的名字,他祖籍是C市的,王記老板熱愛家鄉,給兒子取名昌渝。
宋翊和顧輕輕也笑著跟老同學打招呼,昌渝又說,“好多年沒見你們了,聽說宋翊發了大財,你們兩個啊都不跟老同學聯係聯係,正巧今兒有一桌同學在我這裏聚會,過去坐坐?”
果真是左右逢源的生意人,說起話來就那麽好聽!
王記生意忙,顧輕輕就不信他還有時間打聽兩個失蹤的同學,但麵上還是笑著回應,跟著去了同學聚會的包房。
當年她和宋翊當年是學校最出名、同學間最羨慕的一對情侶,鑒於學習成績好,老師勸說幾次無果後,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幾年後兩人同時出現在S市,大家都不意外得往修成正果那方麵想。
麵對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顧輕輕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反倒是宋翊跟同學閑侃得遊刃有餘,還不時地撥空給她添水夾菜。
一個多年前喜歡宋翊,如今結了婚的女同學眼尖得瞧到宋翊的體貼,玩笑說,“宋翊是幾十年如一日啊,難怪兩個人能八年抗戰取得最後的勝利!”
又一個男同學接話,“對了,你倆現在結婚了沒有?孩子有了嗎?要是還沒有,打算什麽時候要?”
顧輕輕和宋翊同時一愣,還是宋翊先反應過來笑說,“還沒,目前工作很忙,暫時還沒來得及籌劃結婚生孩子的事。”
男同學‘啊呀’一聲,跟剛才那個女同學打趣,“聽見沒於茉,你現在趕緊跟你老公離婚,還是有機會的!”
於茉啐他一口,轉頭為顧輕輕打抱不平,“結個婚也不麻煩啊,回來在王昌渝這辦幾桌酒席不就得了?宋翊,你這樣拖著輕輕可不好,女孩子的青春是經不起拖延的!”
誤會!
真是天大的誤會!
顧輕輕臉紅通通的,現下的情形又不容她去辯解,同學都認定了他倆還沒分手,看一個個的興奮勁,像是他倆的‘圓滿’彌補了這班人初戀的遺憾似的!
若是告訴他們,她已經嫁了人但是丈夫不是宋翊的話,這幫人一定不會相信,指不定立刻會將他倆就地正法,直接把婚事兒辦了!
她這廂胡思亂想,宋翊倒是臉不紅氣不喘得應付著,“哎…壞人都讓我當盡了,天地良心啊,你們都知道我當年可是恨不得一夜間長大十歲立馬娶了她,可這下好了,老天爺當真了,不等個十年,就真不讓她嫁給我!”
眾人哄笑,顧輕輕臉紅得可以掐出水來,她記得宋翊以前在班上跟男同學鬧著‘拔蘿卜’,脖子被箍得盡是紅痕,還笑說,“這叫揠苗助長,你們最好能給我拔大個十歲,我好趕緊娶了輕輕!”
之後,班上漸漸地興起一股風,誰要追女孩,都得先讓男同學‘拔’上一頓。
青春年少,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去得也叫人沒有防備。
似水流年,在人不經意的時候,帶著快樂已經離你好遠好遠!
驀然回頭時,什麽都不剩了,除了殘留的那點兒模糊的回憶是快樂的,或是苦澀的,在如今的蒼涼背後,都是美麗絢爛的。
顧輕輕兀自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心酸得幾欲掉淚,這時桌下的手被另一隻柔軟的大手握住,指甲輕輕劃過她的手心,她如夢初醒,眨眨眼看向跟同學談笑風生的宋翊,他其實也難過,所以才會留意到她的傷感吧…
然她隻猜對一部份,自從進到這包廂,宋翊雖是若無其事的應付同學,但眼角的餘光始終沒離開她,她的眼睛看向那盤菜,他立刻會夾了送到她碗裏,她舔舔嘴唇,他就立刻給她的杯裏注滿水,她的嘴角沾了油漬,碗碟旁立刻多了張結白的紙巾。
當年兩人一起吃飯時也是他照顧她,但還沒有做到這般細致,他不是刻意的,隻是心裏有個意識驅使他去這樣做,所以才會做得自然而然,若不留心,是察覺不到的。
一餐飯快吃完時,顧輕輕才留心到,眼神複雜得凝視著他的側臉,想起他說過的話——
輕輕,如今的我已經變了,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不懂得珍惜你!
他真的是變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B市的國貿商業中心頂樓,林秘書敲門進了辦公室卻見老板背對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頭略微偏向左側,臉朝著窗外碧淨的天空,左手支著太陽穴,似在沉思,指間夾著燃了半截的香煙,不知道想什麽入了神,大截燃盡的煙灰竟忘了彈進煙灰缸裏。
林秘書清了清嗓子,恭敬喚道,“霍總!”
煙灰抖落到地上,霍啟晨應了聲道,“什麽事?”
“JM的陳副總到了。”
“陳副總?預約的不是JM的宋總嗎?”他思緒略微一傾,疑惑得問。
莫非是因為上次在醫院停車場的談話而造成宋翊的避而不見?
按理說,他斷然不會犯這種公私不分的錯誤才是。
“是這樣的,宋總早上因私事離開了B市,工作暫由陳副總代理。”
林秘書見老板驀然轉了個向,麵對著他,立刻垂下頭請示,“是否請陳副總進來?”
霍啟晨略一點頭,“把合約書準備好!”
兩分鍾後,一個身形微胖,紅光滿麵的中年人走進來,霍啟晨掛著笑迎上去與之握手,“煩勞陳副總親自走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陳副總咧嘴笑笑,露出一口四環素牙,也寒喧,“霍總太客氣了,宋總因臨時有事要去一趟S市,突發的意外,過意不去的是咱們!”
聞言,霍啟晨的笑臉僵了一下。
去了S市?
有這麽巧?!
顧輕輕的舅媽病重,他就馬不停蹄的趕去了S市,這廝又在打什麽如意算盤?
送走陳副總後,霍啟晨站在窗邊,煩亂得又點了支煙。
窗外浮雲緩緩流過屋頂,指間煙霧繚繞,流雲已近在咫尺,他不自禁地以手撫上冰冷的玻璃,那流雲是遠在天涯的,也是他觸摸不到的。
而另一個人,卻比他勇敢多了。
年輕就是好,不怕到頭來落了一場空!
他自嘲得笑了,玻璃窗倒映出一個黑沉滄桑的臉影,眼角起了細細的紋路,額頭竟也有了幾條不明顯的淺痕,曆經商海沉浮近十載,他頭次認清到自己的無力。
顧輕輕,這個他親手買下來的麻煩,到底該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