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聲音裏滿滿的諷刺
“前段時間我讓小徐去買東西,你留的錢恰好不夠,我讓你小徐從你的包裏拿錢無意間看到了那張照片,就是你以前擺在家裏隨後又扔到垃圾筒的那張吧?我看你都過塑保護了,輕輕,如果你真能徹底忘了,還留著它作什麽?”
她頓了頓接著道,“雖然你是當著我的麵扔了,但那晚你舅舅看見你在翻垃圾筒,輕輕,醫院的垃圾筒多髒啊!你舅舅說你戴著口罩跟手套,一邊哭一邊翻那些肮髒的垃圾,他都不忍心上前問你。”
顧輕輕再說不出話來,望著捅破她心事的舅媽,心好像被戳了個洞,心酸苦楚一股腦地全湧了出來,堵也堵不住,隻能任著它們淹沒自己。
醫院走廊裏,徐陽靠著牆,拇指插在牛仔褲口袋裏,露在外麵的四個指頭輕輕敲著大腿,宋翊問,“陸曼她…她還好嗎?”
徐陽垂頭避開他的視線,語氣有些不自然,“嗯,還好。”
宋翊又問,“你真打算放棄輕輕了?”
徐陽抬頭,嘴角噙著一抹酸澀的笑,“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放棄她,但是這也由不得我,我想不管過去多少年,她始終都在我心裏,永遠是我的女神!可我也不能勉強她啊,我愛她不見得非要她躺我懷裏,隻要她開心的時候我能看到她笑,她難過的時候我能安慰她就行!”
“那…陸曼呢?”
“你…你都知道了?!”徐陽再扯開一抹苦笑。
“我猜的,那天你一大早出現在我家裏,還買了早餐,又沒說找我什麽事,我就猜到了你小子的壞心思。”他沒有背叛的憤怒,僅是平淡地敘述事實。
“你跟她吵架後,她就經常找我,剛開始是訴苦,後來我和她都是要不到愛的可憐人,所以我也不會跟你道歉,至於我們會不會在一起,目前我跟她還沒有說起過!”
徐陽背過身,額頭抵在冰涼的牆壁上,他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整個世界都亂套了。
明明是到B市來找顧輕輕的,卻發現不管過去多少年,他都隻能在背後默默的看著她,沒多久就搭上了他表哥的女朋友,連他自己都意外!沒法說是誰勾引了誰,或許是相互憐惜彼此的落落寡歡,或是深夜裏萌發的原始衝動,或許是他們都喜歡偎在一起借對方的體溫取暖。
徐陽的頭重重在磕到牆麵上,睜得大大的眼睛滾下兩行淚,“你鄙視我吧,但我也恨你,你不但招惹輕輕,害我隻能退讓,就連陸曼你也不好好珍惜!我見不得陸曼哭,見不得她被遺棄的樣子,我更恨她白天在我那裏乖乖睡覺,等到晚上的時候,她就得回去給你做飯。”
他驀得轉身,眼裏布滿血絲,他揪住宋翊的衣領,牙齒咬得格格響,“我們是血緣最近的表親,又是兩個共同深愛一個女人的男人,你知道這是多醜惡的事嗎?我真的很恨你,但我又恨不得自己就是你!如果我是你,當初不管在怎樣的誤會下都不會輕易離開輕輕,不會輕易放棄彼此間那段感情,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傷害陸曼,更不會再去招惹輕輕!”
徐陽猛得推了宋翊一把,然後頭也不回得走了。
迎麵走來一個護士,漠然得視而不見,醫院每天都在上演生死離別,一個男人淚流滿麵再正常不過了。
宋翊頹然得坐在長椅上,燈光照著一塵不染的走廊,地板明晃晃地刺痛眼睛,門牌號蒙了層霧,盡頭處像一張魔魘的大嘴,吞沒光亮,噴出黑暗,沉沉地射入眼睛裏,滲進心房,胸口那裏,是黑的,黑忽忽一片,每個人都一樣。
他仰頭諷刺得笑了,這就是人懼怕黑暗的原因—
怕看見自己心裏最真實的東西!
他無聲的笑著,臉上滿是笑容的皺痕,密密麻麻,一條條的無比清晰,像是眼裏溢出的淚,劃得整張臉都是痛苦的痕跡。
直到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他才收起了笑,轉頭看到顧輕輕站在背光處,飄飄忽忽,他抬起手,想要握住,攤開卻看到手掌布滿了血痕,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手心已被指甲掐得破皮流血。
“輕輕,這麽多年過去了,究竟是我們誰錯了?!”
聽到他的話,她一愣。
“所有人都說是我錯了!可自始至終我都隻愛你一個,也許在你以後的生命中我是無足輕重的,可我還是會繼續愛你,因為那不是我能去決定的,就算我錯一百次,我還是要愛你!知道嗎?我隻能愛你,我再也愛不了別人了!”
他哭了,眼淚像溶化的冰,滴滴落在血跡斑斑的掌心上,透明的淚珠滲著紅紅的血絲,淺淺的傷,深刻的痛,無奈的愴然…
他的痛苦,誰說不是別人的痛苦。
顧輕輕拿出紙巾,默默拭淨他手上的血跡,剛拭幹淨,淚又滴在手心上,分不清楚是他的,還是她。
醫院是個適合悲傷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不會對哀傷的人側目,盡情地哭,盡情地釋放,一旦走出這裏,便沒了悲傷的權利。
但,可以悲傷的時間並不多。
“我們走吧。”顧輕輕望著寂靜的走廊,語氣滿是無奈。
宋翊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點點頭,“好,走吧。”
兩人默默得在草地上並肩而行,醫院到了夜晚隻沿路點了燈,其餘的地方是靜幽幽,黑漆漆的,踩在滲了水的草皮上,‘哧哧’的腳步聲時有時無。
近光亮處時,宋翊旋身擋在顧輕輕麵前,嚇了她一跳,原本在走廊上聽了他那些話就有些慌亂,這下又不知道他擋著她要做什麽,隻管低著頭,不敢看他。
“我們走回去。”
兩人肩並著肩挨得很近,她聽到他的呼吸聲有些急促,像是在斥責自己的冒失。
眼下她顧不得這些,隻能裝作沒聽懂,“這不到停車場了嗎?還走回去做什麽?”
宋翊當是沒聽出她的拒絕,順著她的話答,“我…我有話跟你說。”
“哦,有話在這裏說一樣的。”她不想跟他再走回去,路走完了,就不必要再回頭,多添些留戀和煩惱。
“你要我在這裏說也行,隻是你確定要低著頭聽我說完?”他的語氣頗有幾分糾纏和無賴。
顧輕輕加快了些步伐,走到了他前麵,“那現在說吧!”
她猜到他要說什麽,並不想堵往他的口,不管她有沒有猜對,都希望他能親口說出來了,證實她猜對或是在她意料之外,她都希望聽到,至於聽了該怎麽辦,她暫時不去想。
“我…我跟陸曼分手了!”他的聲音含了幾分羞愧,顧輕輕拎包的手不自覺得握得更緊了些,期待他說下去,又有些想捂住耳朵,若是跟她猜的一樣,那麽她該怎麽辦?
她又一次在心底自問。
“輕輕,如果我現在跟你說我們重新開始,你一定覺得我厚顏無恥!”
他頓了頓,黑暗中看不到她驚訝的神情,想了想繼續道,“所以我不會說,不對,是現在不會說,霍啟晨眼下不放你,我隻能等,趁這段時間我證明給你看,我已經改變了,不會像過去一樣不懂得珍惜你!”
她咬緊了唇不說話,果然…
果然跟她猜的一樣,他竟然說出來了。
以前她無事就想,他一定會後悔,現在他真後悔了,心情卻不如她想像的那般暢快,半點虛榮心都挑不起來。
“如果沒有再見到你,或許我就隨便同個女人結婚,這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得過了,但我又再次見到了你,算算看,重遇後我們也隻見了五次,每見一次,我就帶著你的影子回家,任憑你在我的生活中興風作浪,我卻沒有辦法壓製!”
“你說這話有失公道,你與你的女朋友分手,不要把責任推卸到我頭上。”
顧輕輕張口打斷他,不想聽他再說下去,她已經後悔了,不該聽的,越聽越是煩亂不堪。
“你知道我不是在推卸責任,隨你怎麽想都好,你可以把我想像得更不堪些,但在你沒有愛上別人之前,我還是要爭取。”
他執起她的手貼在頰邊,她的指尖觸到冰涼的肌膚,想要退縮,卻被握得更緊的,又聽他歎息一聲,聲音沉悶,“你不知道,當年你離開我以後,我找你找的發了瘋,我也知道這一切是我自找的,我隻能埋怨自己,但我總想著,假如不發生當初那些事,我們便會在S市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不管我們將來會為了柴米油鹽如何吵,我們始終都不會分開!”
顧輕輕猛然抽回了手,語氣甚是淡漠,“你怎麽知道我們將來就不會分開?有那麽多和我們一樣的人,最後不都也分開了?”
“我當然知道,可你仔細想想,大學時候我為什麽要辛苦的去賺錢?我賺錢存錢還不都是為了買房子給你一個溫暖的家?畢業後就結婚這句話我當初不是說說而已,從大二起我就已經開始計劃了,輕輕,你記得我們那時候就連吵嘴都跟夫妻沒區別,我想不管怎麽吵,我們都始終像平凡夫妻一樣床頭打床尾和,不管發生多大的事情,你都會一直在我身邊,我那麽確定,隻是沒想到…你最後會選擇跟了霍啟晨,然後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裏…”
這一刻,他再也說不下去了,隻覺喉頭陣陣發緊,胸口又開始抽痛。
顧輕輕仍低著頭,腦海裏回憶起大學時期發生的種種,她記得那時的他跟她說過他每天很多次半夜醒來研究手頭上的文件,實在支撐不下去了就去洗把冷水臉,日複一日,隻為了賺日後買房子的錢,好讓她爸媽放心的把她交給他!
平日裏他要四處奔波,忙著工作,他是學校的資優生,卻要為了賺錢低三下四到處求人,收起驕傲拉攏人際關係。
記得最清楚的是,有次他帶她與同事聚會,席上所有人假意敬他酒,要他一口幹掉,而自己卻握著杯子一口不喝,別人欺他,他故作不知,反是為了稱別人的心,一口飲盡,臉上掛著虛假討好的笑直到醉得不醒人事。
她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把身體滾燙的他扶回巴掌大的出租屋裏,剛進門他便推開她,衝進洗手間趴在馬桶邊緣嘔心吐肺起來。
他狼狽的樣子讓她心揪得死疼,她又恨他卑微地討好別人,讓人瞧不起!
有時宿醉中的他迷迷糊糊醒來,然後緊緊抱住她,囈語般地在她耳邊呢喃,寶貝,等將來我們結婚了,我絕不會再讓你受苦,不會!
他不像其他的情侶一般,空口說著畢業後結婚的誓言,除卻在校園裏花前月下外,什麽都不去做。
他是用行動證實,他要在畢業後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想想那時那真傻,他早就是把她當妻子看,所以才期望能一起扶持走到最後,而她為什麽不能理解?
為什麽不能多體貼他一些?
反倒是過了這麽多年才明白了他的苦心,如果她那天不要任性,留張紙條給他,雖然以後的日子會過得苦些,但不至於分開!
可…
終究是遲了,時間沒法倒流…
現在憣然醒悟又有什麽用,錯都錯過了,他們終究是無法回頭重新開始!
但越想就越覺得很遺憾,鼻子微微發酸,顧輕輕兩腿一彎,蹲在得上抽噎起來。
宋翊跟著蹲下身,手伸了伸,最終還是縮了回來,兩人就這樣蹲著,好半天,他才哽咽出聲,“輕輕,別哭了,我沒想惹你哭,你要不願聽就當沒聽見,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等你,直到你願意嫁給我!”
她抬起頭,單手撐著草皮,沁涼的露水沾濕手心,清洌的草香給她提了些神,她不再看他,起身奔向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逃難般的駛離醫院。
宋翊惶惶然得站在原處,他想:她算是很明白地拒絕了吧?再不然就是刻意逃避,命運多舛,她隻想平靜度日,不願麵對任何意外。
因為不管是哪一種意外,都可能使她再次受傷!
她是真的改變了,當初義無反顧得愛他,拒絕多次仍不放棄,如今卻變得怯懦隻知逃避。
宋翊直直地望著停車場的路燈,暗處,隻適合心靈相依的兩人,他們顯然是該尋個亮堂處說話,如此才能看清對方的心思。
“看來,你除了惹哭她以外,也沒有別的本事!”倏然,遠處一個身影走近,他聽出那諷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