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无情地侵蚀着父亲的身体,为了与之抗争,父亲每天都要吃药、打针、输液,每隔一段时间还得去医院放化疗。
由于频繁的输液打针,父亲干瘦的手背上和干瘪的屁股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针眼,那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针眼始终清晰的存在于马广信的脑海中。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快,他的前胸和后背开始有疼痛感,并且越来越厉害,尽管吃着止疼药,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从牙缝里发出倒吸冷气的咝咝声。
在马广信过完暑假开学的前一天,父亲吐的痰中开始夹带明显的血丝。显然,父亲的状况很是不妙。村里卫生所的大夫一声不吭地给父亲挂上止血吊瓶就离开了,走到大门外时,他停下来对马广信的母亲低声说了两句话才转身走去。那时马广信正好跟出来,虽然没听清大夫给母亲说了什么,但从他说话的语气及表情,再加上母亲听完后明显不好的脸色,他判断父亲的病情一定很糟糕。
那天晚上,父亲不断地咳痰。血和痰混在一块,看着让人揪心。
第二天一大早,救护车来了。由于胡同太窄,医护车开不过来,只能停在胡同口。医护人员本来想用担架把父亲抬到车上,但老实巴交的父亲不愿劳烦他人,执意要自己走过去。
父亲总是这样,只要自己能做的事,哪怕有些吃力,也要自己完成。
是的,父亲病的这些日子里,一点儿都不折腾人。有天夜里,父亲口渴得实在受不了了,想吃个葡萄润润嗓子,巧的是紧靠床的桌子上洗好的葡萄吃没了。父亲看了看和衣睡着的母亲,然后轻手轻脚下了床,扶着桌子,套着拖鞋的两脚擦着地,艰难地挪动着想去不过两米远的桌子上拿葡萄。这个时期的父亲已然瘦骨嶙峋,长期坐卧在床,力气剩的早没几分了。尽管父亲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吵醒母亲,但母亲还是醒了。她睁开眼时,马广信的父亲还没走到放葡萄的桌前。母亲得知父亲为何下床后,心疼地埋怨他怎么不叫醒她让她拿呢。父亲笑说,看你睡着了,所以就没叫你。父亲心疼母亲,知道她被他拖累得寝食不安,所以见母亲经受不住疲惫睡着时,就不愿叫醒她。母亲疼爱父亲,就算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后来,每次说起这件事,母亲都眼泪汪汪的。
父亲的“倔”脾气遗传给了马广信哥俩,这是母亲说的。
那天早晨,枯瘦如柴的父亲步履蹒跚地挪动着脚步,哥哥举着输液吊瓶走在一侧,母亲一只手拿着住院的东西走在另一边,另一只手搀扶着父亲。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马广信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平时正常走用不了五分钟的胡同,那天父亲足足花了半小时。马广信从没觉得自己家靠的这条胡同有多长,但是那天,他发现这道胡同是那么长,长到让人心累……
在外打工回来没多久的姐姐没有跟随去医院,她要留在家中操持里外。马广信也没跟着去医院,而是在救护车开走不久后去了学校。假期就这么结束了,马广信十分不舍。
开学后的第二天,马广信记得非常清楚,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天中午一下课,班主任就急忙找到了马广信,说家里人来电话让他去县医院一趟。当时听后,马广信一下子就哭了,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马广信知道自己不应该朝那方面想,但却忍不住不去想。
班主任是让班长骑着自行车驮着马广信去的医院,一路上马广信都在不住地哭泣,心里怕怕的,特别期望自己的猜测不成立。
一踏进病房长廊,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就从不远处传来。直到这时,尽管眼泪哗哗的马广信依然心存幻想,不相信父亲会病故。
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所有的泡沫“砰”的一声瞬间破碎。更多的眼泪唰的一下子涌了出来。马广信哭喊着扑过去,跪在了床前。
父亲还是走了,没等到马广信,就离开了。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一,是马广信后来知道的。
听母亲说,父亲病情骤然恶化是在午饭时分,谁也没想到原本无恙的父亲会突发内脏大出血。鲜红的血液从父亲嘴里和鼻孔里急流涌出,不一会儿工夫,父亲就不行了。不幸的是,正值中午,当时主治大夫都不在,只有几个护士值班。赶来的医护人员对父亲进行了相应的抢救,但最终也没留住父亲。
母亲还说,上午的时候,父亲挺有精神,走路也很轻快,在医院里走了不少路,跟没病人似的,还打算第二天就出院回家呢。马广信想,这也许就是回光返照吧。父亲急着想回家,大概也有叶落归根的缘故。
父亲永远的去了,马广信他们悲痛归悲痛,但上天不会因此而给予特殊对待,生活还是要继续。事后,母亲对马广信姐弟仨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更没有难死的活人,没有了你们父亲,你们更应该争气,不要让外人瞧不起。这话,母亲后来也说过。
父亲过世的那年秋天,哥哥马广诚参军去了部队;姐姐马淑芳没再出去打工,而是在家帮着母亲料理一切;马广信继续上学念书。
在马广信上高一那年,姐姐结婚。而马广信却缺席了婚礼,这成为了他人生的一大憾事。姐姐结婚后,母亲变成了一个人生活,马广信也只能趁放假回家陪陪她。对于田地里的事,马广信基本帮不上母亲什么忙,也是多亏姐姐和姐夫。考虑到母亲已是年过半百的岁数,一个人种几亩地实属不易,所以哥哥坚决让母亲把地租了出去。
一路走来,除了自己对父母不孝之外,马广信一直觉得自己最亏欠的就是哥哥和姐姐。姐弟三人中,只有马广信上到大学毕业。姐姐连初一都没读完就辍学开始打工挣钱了。从十二三岁开始,她在砖窑厂拉过砖坯子,在气球厂造过气球,在纺织厂做过纺织,在冷藏厂切过鱼片,还给馍馍房站街卖过馒头,在家忙农活更不在话下。哥哥初中毕业后本想上个技校,父亲没让,于是就跟着姐姐出去打工了,要不是参军成兵,哥哥还会受更多苦和累。与姐姐和哥哥相比,马广信深知自己有多么幸福。
另外,马广信觉得嫂子挺受委屈的。当初,谈恋爱时,明知穷家薄业,嫂子依然坚持和哥哥走到一起。自古至今都讲究明媒正娶,可哥嫂正式结为夫妻时,婚礼都没办,连结婚照都没正儿八经的照,只草草领了结婚证就算完事。虽说婚礼和婚纱照只是种形式,但对一个女人而言,婚姻是终身大事,婚礼和拍婚纱照是最起码的,更是一种人生纪念,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每每想到这,马广信心里都不是滋味。2016年,在部队待了12个年头的马广诚转业。大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部队,马广信觉得哥哥是该回来照顾一下自己的“小家”了,毕竟对于“大家”,总找得出人去尽忠。
有时,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因为这些记忆令人难忘,使人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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