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鲜红变成深红，再到暗红。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声音，再也感觉不到。
诺瓦踩过血泊，踏上自然升起了一道道白色台阶，走上了集装箱顶。
被蛛丝缠住了脸的大黑，最终死在了无助的窒息之中，他的头被蛛丝强行拧转方向，凸起的双眼在死前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肯索尔。
他还在渴望自己敬重的二哥能够救他，可他不明白，肯索尔早就抛弃他了。
“你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么。”
诺瓦的声音，淡淡响起。
像是幽冥中传来的叹息，唤醒了昏沉的人心。
“不可能，不可能的……”肯索尔看起来已经彻底疯了，他的嘴里一个劲呢喃着这些话语，连逃跑的勇气与力气都失去了。
诺瓦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被蛛丝保护的女孩身边，轻轻为女孩撕开白色的蛛丝，然后将女孩抱了出来。
“没事吧。”诺瓦低声问。
小女孩笑着摇头，竟反过来安慰他，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
诺瓦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嘴角微微勾起，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笑。
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笑。
那是一个，他早就遗忘了的能力。
璃娜看着这样的诺瓦，觉得诺瓦的脸难看极了。
可看着他，又忍不住心里一疼。
诺瓦真是个大笨蛋。
小女孩突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动作，她竟然伸出手，环抱住了诺瓦的脖子。
“以后，璃娜会照顾诺瓦的。”
诺瓦不会笑，璃娜就教他笑逗他笑。
她相信，诺瓦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很好看。
“你……”
诺瓦僵在原地，他似乎被小女孩的举动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小女孩照顾自己。
他只是，想要找一个人，去代替他微笑。
代替他，获得幸福。
诺瓦的眼中，有片刻的失神，这是他本来不可能犯的错误。
就在同时，肯索尔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凝视着诺瓦的背影，眼底掠过极度的阴冷，像是彻骨寒潭里最冷的冰髓，里面藏着最深的恨意。
他怎么可能会疯。
他可是肯索尔，黑帮里隐形的掌权者。
他的未来，是整个西城区，隐形的皇帝。
不过是死了一些手下，再找新的就是了。
可诺瓦若还活在西城区一天，自己的目标就永远无法达成。
诺瓦，必然会成为他的噩梦。
所以，诺瓦·亚当斯必须死在这里。
他从微微鼓起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美联邦军用的MK系列手榴弹。
他多留了一天时间，去做准备，可不是只为了弄来一些破胎器和图钉。
最重要的，还是弄来真正的军用武器。
维格利德政府当然不可能将军用武器交给罪犯，他们对维格利德早期的暴动可谓记忆犹新，生怕那时候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东城区的地下黑市不管这些，只要有钱，你可以在那里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肯索尔，用来交易这枚手榴弹的代价，是他在大陆上留有的一切。
从上岛的第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东西，因为他和其他人不同，他是故意犯下罪行来进入维格利德的。
从小到大，肯索尔在学校饱受欺凌，只因为他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淡了，仅存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清晨离开家，然后在夜里醉醺醺地回来。
母亲常常和父亲争吵，因为父亲赌博酗酒，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因为很快赌场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们逼父亲还钱，可父亲没钱，他们家只剩下这一间小小的套房了，没了房子他们就只能上街乞讨。
父亲与赌场的人争执不下动起手来，最后失手杀人，警察带走了他，也带走了小肯索尔原本的生活。
幸运的是，非法经营的赌场也因此被查关闭了，那些父亲欠下的赌债不了了之，接下来他们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可当他去到学校时，才明白，生活早已经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从那天起，他在学校的头衔，只剩下“杀人犯的儿子”。
人人都说他未来会是罪犯，不久后就会和父亲一样犯下杀人的罪行，他反抗辩驳，就遭到殴打。
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落在小肯索尔的脸上身上，渐渐地，他不敢再反抗了。
可受到欺凌的人，不反抗，也就不得解脱。
终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
既然你们都说我将来是罪犯，会杀人，那我就杀给你们看就好了。
我如你们所愿成为罪犯，去那座再没有人可以约束我的岛上。
我要成为罪犯中的罪犯，罪犯里的最强者，再没有人可以欺凌我。
想通了这一切的肯索尔，在那一天拿刀捅死了同市一所中学的某个学生。
这个学生，就是小时候，第一个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的那个孩子。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因为我已经是罪犯了。
我可以杀人不眨眼，我要成为罪犯里最强大的存在。
即使是魔术师，也不能阻止我，也不能杀死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外界的房子，母亲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你们想要统统拿去。
我只要赢！我要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辱我！
内心的吼叫声，像是潮水般涌来，要将肯索尔吞没。
他与诺瓦的距离，只有三米左右，在这样的距离下引爆手榴弹，肯索尔自己也可能无法幸免。
但他心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诺瓦。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将手榴弹扔了出去。
他已经疯了。
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疯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走得格外缓慢，诺瓦听到动静，立刻回头望去。
他看到了被愤怒、欲望吞噬掉的肯索尔，他似乎也看见了肯索尔背后，一个陌生小孩的身影。
那个小孩倔强地反抗着世界的冷漠，却被更深的绝望包围。
这一刻，诺瓦已经不再执着地想要肯索尔的性命了。
可那枚手榴弹已经扔向了他，马上就要引爆。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果然做过了就回不了头。
犯下罪行的人，不该奢望能够得到救赎。
诺瓦低下头，任由无数的蛛丝从脚下升起，在他与璃娜身边形成了一个白色的茧。
“肯索尔！”
远方传来的一声呼喊，语气焦急，有人正在朝着这里奋力赶来。
可他终究也来不及阻止已然发生的一切。
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了。
高温高压气体引爆形成的冲击波顷刻间吞没了茧，而距离很近的肯索尔自己，也没能幸免。
他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一头撞在了叉车上，头破血流当场死去。
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吧，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感到恐惧惊惶与无助了，因为逝去的人，再也不会感觉到世界的悲凉与淡漠。
蛛丝从茧上抽离，诺瓦抱着璃娜，安然无恙地从中走出。
“混蛋！”一道怒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劲风袭来，倒三角魔力盾在诺瓦的身前浮现，接下了沉重的一拳。
盾上，蔓延开一条条裂痕。
“是你。”
诺瓦冷眼看向面前刚刚赶到码头的布莱克，他的语气，因为布莱克的攻击多了一分惊讶。
因为对方这一击，明显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达到的范畴。
仅仅相隔那么短的时间，布莱克看来已另得机遇。
成为魔术师了么。
布莱克眉心处，赤金色的兽王印微微闪烁，但全身并没有出现兽化迹象。
看来，只是变形魔术入了门。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术师，布莱克的魔术天赋不低了。
“你没必要来送死。”诺瓦淡淡说道。
现在的布莱克，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在肯索尔死去以前，他的怒气便消散了，他不想再与布莱克多做纠缠。
再者，凭借自己之前与布莱克的接触，加上他刚刚赶到码头后表现出来的震怒，他基本可以判定布莱克对肯索尔绑走璃娜的布局并不知情。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杀死他的必要。
“你杀了我所有的弟兄，你觉得我会放任你离开么！”布莱克额角青筋暴起，目眦尽裂，对诺瓦恨意已深。
而与此同时，蜂巢囚笼内，隐隐约约又传出了几声凄厉惨叫，看来还有几个少年黑帮的手下没有死绝，诺瓦先前刻意控制了魔力蔓延的速度，尖刺不会那么快带走他们的性命。
布莱克面色大变，二话不说，向着蜂巢囚笼冲去。
可诺瓦，不允许布莱克这么做。
因为那些人的下场，诺瓦早就决定了。
他们今天，必须死。
“蛛丝。”
诺瓦一声落下，在他脚边立刻飞出一条条电线粗细的蛛丝，化作锁链缠在了布莱克的四肢上，令他动弹不得。
实力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不要耍这些伎俩！诺瓦·亚当斯！我们正面对打！”布莱克狂吼着，浑身肌肉隆起。
他拼命想要挣脱蛛丝，但以他目前的力量还做不到这一点。
“魔术师和魔武士的战斗，从来都是如此，从你不再是普通人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战斗方式就改变了。”诺瓦说完，伸出了手：“地刺。”
感受到脚下激发的魔力波动，布莱克面色有些发白，下一秒，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飞溅的鲜血。
漫天的血花，充斥了他的视线，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那并不是他的血。
他死死盯着挡在他面前，承受了地刺穿心的那个人，眼中流过的是不可置信与愤恨。
他想要咆哮，质问老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虎王么，成名已久的魔术师，怎么会被诺瓦所伤。
一堆的疑问混杂着恨意怒意席卷了布莱克的内心，他愤怒，他疯狂，可他依旧只能无力地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艾森倒在鲜红色的血泊之中。
“老头……为什么……”
“咳……”艾森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咳出血来：“受了暗伤，早就老啦……”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布莱克喊道。
艾森老皱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蠢，哪有师父不保护徒弟的。”
回光返照带给艾森最后的力气，他看向诺瓦，流露出恳求的目光：“小兄弟，我这徒弟这些天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没有参与这件事，能不能请你放他一条生路。”
“老头，你在胡说什么，我不需要！”
诺瓦深深看了艾森一眼，老人的目光真挚诚恳，没有半点作伪。
沉默了一下，诺瓦抱着璃娜，转身跳下了集装箱。
艾森见到，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意，最后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实力早就大不如前，刚才为了赶过来救下布莱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是以普通的肉身，替布莱克挡下地刺的。
也是用他的命，换布莱克的命。
“混蛋！混蛋！”
布莱克怒吼着，情绪波动引爆了他身上仅有不多的魔力。
诺瓦本已准备离开，蛛丝束缚的力道也相应减弱，竟因此被布莱克一举挣破，朝诺瓦的背后猛冲过来。
“盾。”
愤怒已经令布莱克失去了冷静，这样的他当然不可能对诺瓦造成威胁。
真是，愚蠢啊。
魔力盾格挡住布莱克的一拳，诺瓦拔出腰上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划下。
鲜血飞洒在空气当中。
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刀伤，就这么永远留在了布莱克的右额角，黑发寸头的男孩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走在寂静黑暗的街道上，诺瓦与璃娜都没有说话，两边的一排排民房灯火通明，仿佛与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
那么久以来，走在这条街道上的，都只有自己一人。
每一天，诺瓦走在街上，都在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哪怕再痛苦艰难，也要好好活下去。
但今天，他没有再这样在心底对自己说。
因为有个叫璃娜的小女孩走在了他的身旁。
他相信，只要女孩还活得好好的，他就一定能活下去。
因为那些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女孩都可以拥有。
所以，他已经不用再一遍遍告诉自己了。
路的前方，便利店的灯光在尽头显得有些刺眼。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诺瓦低头看向走在一边的璃娜，轻声问：“肚子饿吗？”
小璃娜楞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灿烂可爱的笑容：“嗯！饿了，很饿。”
“那吃东西。”
诺瓦说完，带璃娜走进了这家便利店。
店里白炽灯光分外明亮，店员热情地说着欢迎光临，女孩睁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一切，每一个东西都让她感到新奇。
她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来便利店这样的地方。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店面理，竟可以有那么多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小女孩的眼睛里流淌着兴奋的光。
从来没有挑过吃的东西的诺瓦，也第一次烦恼起来，因为他还不知道女孩喜欢吃些什么。
他的目光在店里一排排货架扫过，最后停留在了特价贩卖的货架上，那里正显眼地摆放着一个个金黄色的面包，面包上四四方方的纹路看相很好。
诺瓦走到货架前，拿下一个面包，看了眼面包的名字。
“吃这个吗，好像叫菠萝面包。”诺瓦问。
璃娜看着诺瓦手里的金黄面包，眼睛发亮，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频频点头。
结账付款，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出店门。
天空中徐徐飘落片片雪花。
这个冬天，厚厚的积雪依旧冰冷。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孩伸出手捂住了女孩的耳朵，掌心的温度却很温暖。
女孩小心翼翼地拆开手里的包装袋，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食物。
然后她张开小嘴，轻轻地咬了一口酥脆的面包皮。
当甜香糯糯的口感传来的时候，女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一颗接着一颗。
被绑走后积压在心里的害怕与不安，以及回到诺瓦身边的欣喜一股脑涌上来，让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诺瓦听到哭声慌了神，他完全不知道小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其实女孩根本不需要安慰。
女孩永远会记得这一天晚上吃过的菠萝面包。
那是她一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躺在男孩怀里的女孩，不知何时就哭累了沉沉睡去，她均匀的呼吸声让诺瓦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带着女孩，回到了他们的新家，将女孩轻轻地放在床上，替女孩盖好被子。
灰色窗帘会遮挡住所有的光，给女孩一个安宁纯白的世界。
他相信，女孩会在他打造的这个世界里，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回到楼上的房间，在床上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魔力与精神消耗的疲劳，让他很快便睡着了。
男孩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详。
可现在，他可以这样睡着了。
因为从今天起，他和她，又有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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