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年少的岳飛(下)
第135章 年少的岳飛(下)
韓世忠說了這麼一句,心中霎時間便豁然開朗了些許。
一種難得的巨爽,在心底油然而生。
在常人聽來,這當真是一個極其有趣的笑話。
旁人都在笑著,但岳飛卻滿臉漠然,望著酒桌上面的飯菜,一聲不吭。
從他十四歲那年開始,大宋朝中花石綱屢屢惹得中原百姓奮起反抗。
幾乎每隔那麼三、四個月,便會爆發幾場農民起義。
恰好又有好幾年的光景趕上天下大旱,老百姓的日子更加是過得苦不堪言。
當時岳飛的老家湯陰,就有不少男人都進入宮中做了宦官。
岳飛清楚記得,湯陰老家附近方圓八里之內,每一戶都至少有一名男丁進入宮中。
諸如像是此等給祖先蒙羞,百年之後下了陰曹地府決計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的卑劣行徑。
在很多年的時間裡面,光光是湯陰一地,就屢見不鮮。
想來,現如今自己已經二十三歲了,前前後後三次三軍。
前前後後又三次從軍營中逃出,倘若是日後再來一次,那可就已是第四次。
未來的路,究竟又在哪裡?
唉!區區的食不果腹而已,難不成就會令那麼多堂堂的七尺男兒,甘心狠狠地挨上那麼一刀嗎?
他越想越是頹唐,最後都已是將頭沉沉地低下去。
韓世忠用手指關節輕輕敲擊桌面,看著岳飛說道:「你們湯陰縣窮成什麼樣子,天下又有誰人不知?」
「眼下你雖然從平定軍里逃出來了,但也不至於非得回家。」
「你要不然就留在我身邊,做一名持戟郎如何?我看你年紀這麼一丁點,如此一來,你和少虎以及劉然還能做個伴不是?」
孫少虎和劉然自然是有這個意思。
但岳飛卻只是輕輕搖頭,說道:「天大地大,向來都不是只有參軍一條路可行。」
「我岳飛堂堂大好男兒,又為何非得……哼!非得在這個鬼地方苟活下去?」
岳飛越說越是激動,孫少虎和劉然緊緊地盯著韓世忠,生怕韓世忠聽在耳朵里會不悅。
然而卻又怎生想到,韓世忠聽岳飛說到最後,竟是哈哈大笑。
韓世忠點頭笑說:「好一個鬼地方,說得對,這哪裡是什麼好地方了,根本就只是一個鬼地方!」
由於岳飛急於趕回湯陰老家,所以便只在韓世忠軍帳里待了兩個時辰不到。
接下來幾盞茶的功夫,韓世忠和孫少虎以及劉然,三人一同給岳飛送行。
岳飛身上背著微薄的行囊,雙腳踏上茫茫未知前路。
他一路從汴梁城郊徑直往西行去,越是走近幾里,越是看到大宋江山的荒涼與破敗。
大概從半個月之前開始,汴梁城內內外外便已經開始兵荒馬亂的了。
無數的妻離子散,無數的家破人亡,無數的一夜之間被滅滿門。
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
他看到汴梁城當真早已今非昔比,和幾年前全然兩副模樣。
岳飛看到衣衫襤褸,赤足趴在地上痛苦哀嚎的老人。
岳飛看到賣妻賣女,喝得不省人事的賭棍。
岳飛看到身患巨病,因著無錢醫治默默流淚的孩童。
岳飛看到赤著上半身癱躺在地上,猶如一個活死人一般的壯年男子。
他都看到了,他也都記在心裡了。
一路由西至東,挨個看下來,心情大為震撼。
他心中赫然萌生出一個巨大的問號,那便是:這樣的世道究竟何時是個頭?
他尚且還沒有進汴梁城內,心中便已悲痛得無以復加。
長久以來,一個巨大的疑團始終凝聚在他心中。
那便是:國家對於百姓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什麼精忠報國,什麼盡自己所能保家衛國。
對於並不是這個國家的既得利益者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身世與韓世忠相差無幾,祖上三代,均是貧苦無依的農民。
似乎從有記憶開始,人生中便從來都沒有過什麼美好的時刻。
放眼看員外家的公子,官宦家的小姐,他們都是養尊處優,平日里的日子過得猶如花開爛漫般那麼美麗而又精彩。
反觀自己,彷彿從始至終,都猶如在泥潭裡奮力掙扎著一般。
又試問,精忠報國究竟有那麼重要嗎?
他從天明時分一直走到暮色四合,走到汴梁外城時,天地之間已是一片昏暗。
明亮的星辰鋪滿蒼穹,月色慘白得瘮人。
他一聲沉沉嘆息,面無表情地輕聲說道:「就這樣了嗎?應該就這樣了吧。」
也不知具體究竟是哪一時哪一刻,他一路匍匐前進著終於走到汴梁城的包公河。
橋下河水清澈,剛剛下過雨的河邊泥濘無比。
隨著一陣寒冷夜風襲來,岳飛不禁是打了個激靈。
他緊了緊身上的行囊,一腳踏到橋上,準備接下來開始加快腳步,離開這萬分險遭的橋面。
一口氣便行出一千多米,正要拐彎時心亂如麻間,身上的行囊竟是「噗通」一聲,順著半壞的橋樑掉進河水裡。
岳飛大驚失色,一聲驚叫,連忙伸手去抓。
然而行囊之中的大小物事,此刻已然全部都落進河裡,甚至有一些衣物都已飄在河面之上。
岳飛心中一緊,抬起腳來,踩在一塊石墩上。
心急萬分,一心想著乾脆衝進這包公河裡,將掉下去的衣物給撈上來。
然而卻也不知怎地了,倒起霉來,連老天爺都跟著折磨他。
他左腳分明都已踩上了石墩,右腳正要用力將身子向上挺。
突然之間,卻又崴了腳,「哎唷」一聲慘叫,他整個人便癱躺在地上。
他氣喘吁吁地望著蒼穹之中的密布的星雲,咬緊牙關,恨得不停用拳頭捶地。
此時,河岸邊剛好有一官員夫人帶著個半大孩子匆匆忙忙行走而來。
那半大孩子手中火把的火光已然甚是微渺,那夫人手中的火把,卻旺盛得將她二人周身四處都照得明亮如晝。
那半大孩子想也不想,一把就將手中的火把扔在地上。
火把先是自行滾動了幾下,隨後一陣陰風吹來,這支火把鬼使神差一般滾落到了岳飛手邊。
岳飛扭過頭去,定睛一瞧,剛好是與那名官員夫人四目相對。
那名官員夫人眼見癱躺在地上,衣衫襤褸的岳飛,臉上登時流露出輕蔑的神情來。
「呸!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窮小子,又臟又臭,這大好的汴梁城白白地被給你玷污了!」
官員夫人一面說著,一面拉著身旁的半大孩子快步走開。
良久,又是良久,岳飛將那支尚且還沒有熄滅的火把從地上拿了起來。
一隻手緊緊抓著橋樑,另一隻手試探著將這支火把伸向包公河,照亮那些漂流在河面的衣物。
岳飛望著望著,手中的火把已然將要燃盡了。
他雙眼目光飽含落寞與滄桑,當即輕輕地將這支火把一揮,扔進包公河裡。
很快,這支火光微渺的火把,便全須全影地被包公河的河水所覆蓋住。
眨眼間,這微渺的火光便徹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