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荀氏女采
第289章 荀氏女采
伏念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儒家又是否做好了準備?
問出的結果很不好,他對自身很有信心,但對其他人的信心就沒那麼足了。
人心可經不起考驗和誘惑。
而且儒家內部本身也不平靜,單單主要的脈絡派系就有好幾個,自己所掌握的只是小聖賢庄罷了。
甚至從李斯的回應來看,小聖賢庄內部自己都不算好好地掌握。
這樣的小聖賢庄,這樣的儒家真能在一個統一的國家朝堂中紮下根來嗎?
甚至紮根也只是第一道考驗,之後才是真正的難點,是對人心的考驗。
儒家又會不會墮落?
再次捫心自問,他也不知道儒家在那樣的大染缸中還能否維持自身的純粹。
「浩然師弟以為小聖賢庄要如何才能在未來的統一大勢中長存?「
伏念降低了目標,已經不再是發揚光大,而是將小聖賢庄傳承下去,不至於滅絕。
甚至他都只說了小聖賢庄,而非整個儒家,因為他代表不了整個儒家,更別說去管了。
李斯和韓非依舊認真傾聽,對於這等沉重的話題他們一時間也插不上口。
他們雖然天資聰慧,但畢竟年歲幼小,閱歷不足,有些事情是想不通的,這個時候能做的只有認真傾聽,從中吸取能讓自身快速成長的智慧結晶。
「如果天下統一是未來必然的結果,不管是秦國一統天下並穩定下來,還是六國遺貴翻盤再起亂世,然後殺出一個唯一,同樣一統天下。
我們小聖賢庄能做出的選擇只有三種,要麼與國家朝廷對抗,要麼融入其中,並改變自身理念,迎合帝王的心思,藉助帝王的力量將朝廷慢慢滲透掌控,最終做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成為唯一。
第三就是讓小聖賢庄回歸最初的純粹性,變成一個純粹的學術交流之地,並且要一直保持自身的純粹性,一旦走出小聖賢庄,將不得再有交流。」
田昊道出三條路線,也只有這三條路線可走。
不過他雖然看好伏念,但卻不看好儒家,因為儒家本身已經有了自身的立場,不可能改變立場捨棄利益的。
儒家也並非伏念能說了算的,哪怕荀子都不行。
「李斯。」
伏念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但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向李斯示意了下,讓其先說說看。
「第一點與國家對抗死路一條,不可取!」
李斯說了第一點,那是一條死路,儒家雖然是當今天下的兩大顯學之一,但對比起國家的體量來,仍然弱小的如同螻蟻。
這種自取滅亡的事情沒人會做的,至少他不會。
韓非緊跟著開口道:「第二點我不認同,那樣的儒家已經不再是儒家了,聽著就感到噁心。」
第二點雖然成功的幾率最高,前景也最好,但卻會讓儒家變質的。
真要變成那樣,還不如選擇第一條,讓儒家被毀滅的好。
點點頭,伏念對兩人的看法表示認同,他也不認可那樣的道路。
「第三點綜合下來的效果最好,只是阻力會很大。」
道了對第三點的看法,伏念也知道只有這三條道路,相比起來第三條更好一點。
只是做起來仍然會有很大的阻力,甚至他都不敢將之說出去,否則不單單自身會被儒家那些派系排斥,老師也會被牽連的。
「總是要有所取捨的,萬全之策本身並不存在。」
田昊也最看好第三條道路,只是儒家並不具備實施的條件。
如果荀子和伏念能狠得下心來將整個儒家所有派系清理一遍,強行整合為一,如此還有機會自救。
否則只能走向滅亡,至少他田昊所設定的未來中不會有儒家的存在,能存留的只有儒學。
「小聖賢庄已經不純粹了,內中真正的純粹之人也不多,伏念師兄應早做打算。
理想雖好,可我們畢竟生活在現實之中,總得面對現實的。」
最後提醒了句,他希望伏念最後能有所改變,帶領一部分純粹的儒生來秦國發展儒學,但也只限於儒學,而非儒家。
在他所設定的未來中只有諸子百學,而無諸子百家,哪怕墨家也是一樣。
他以前在交流的時候向師父六指黑俠暗示過很多次,相信對方也都想明白了,這幾年就做得很好。
伏念依舊在沉默思索,可想來想去還是沒能想出兩全其美之法。
「浩然師弟說的沒錯,完美的事物並不存在於現實之中。」
最後又嘆了口氣,伏念滿面愁容。
連老師都沒辦法解決,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嘗試阻止秦國統一天下,更別說是自己了。
可一昧的對抗秦國也並非良策,老師就深受其害。
第一次去東周那邊失去了太阿劍,第二次去秦國失去了更加珍貴的湛盧劍。
他們小聖賢庄的名劍雖然不少,但那種頂尖的名劍卻不多,尤其是那湛盧劍。
下次老師再去參與攻秦,他都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也許會有性命之憂。
沒有了老師,小聖賢庄的處境會更加糟糕和致命的。
所以必須儘快想出破解之法。
當然,如果秦國無法統一天下,或者說統一的天下被人顛覆,重新出現一個新的王朝就好了。
沒辦法,老師已經兩次對秦國出手,將秦國得罪死了,一旦秦國一統天下,必然會秋後算賬,小聖賢庄也難以存留。
「師弟更看好秦國?」
想到這裡,伏念問了句。
「我看重的是天下,讓持續了數百年的亂世儘快終結,是誰統一的並不重要。」
微微搖頭,田昊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看好秦國,這是在小聖賢庄中混的立場問題。
同時心下暗嘆伏念還是被小聖賢庄和儒家給套牢了,難以從中跳出來縱觀全局。
剛剛能問出那樣的問題,顯然依舊在排斥秦國,不想秦國一統天下。
也就是說未來還是會大概率站到反秦陣營那邊去,成為他們的敵人。
不過這樣也好,反秦那邊匯聚的勢力越多,底氣才會越足,一有機會必然會跳出來搞事情的,甚至來上一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直接造反。
如此便可將所有隱藏在暗中的敵人全部吸引到明面上來,然後他們再一網打盡。
如此會比跟對方在暗中玩貓抓老鼠輕鬆的多。
另一邊的李斯眸光閃爍,也隱隱聽出不對,不過並未有表情變化。
四人又聊了一陣,直到夕陽西下方才一同返回小聖賢庄。
回歸后四人各自回到房間,田昊顯得很隨意,回想著這兩天記下的那些儒學典籍,並時不時的向無名請教。
無名雖然沒有系統的學過儒學,但其精修儒家的坐忘心法,對儒家的一些理念有著很深的領悟,簡單地指點還是不成問題的。
相比起田昊的隨意,另外三人就不行了,韓非獃獃地望著夜空中的皓月,思索著解救改變韓國的辦法。
雖然以前對此想過很多次,但今日從那位浩然師弟的話語中有了些領悟,他想看看能否藉此想出一條新的道路來。
「唉!」
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韓非揉著腦門依舊束手無策。
那就是個死局,除非他能狠得下心來弒父登位,並學著父王那般將新鄭城血洗一遍,清理掉所有的反對聲音,從而來按照自己的想法改變韓國。
可那不適合自己,想要另想它法著實很難。
更別說外邊還有秦國在虎視眈眈,魏國也對他們韓國不滿的很。
頭疼啊!
另一邊的李斯同樣在回想今日的交流,對那位浩然師兄越發的認同,對秦國也越發的有信心,內心的那種使命感也越發強烈。
他李斯學成后一定要去秦國,不單單是為了實現自身的夢想,更為了儘快結束這數百年的戰亂,為天下迎來和平。 所有想要阻止的人都會被他碾成塵埃,不管是誰。
可憐的李斯還不知道田昊今日所言也有在對他的布局,算是一種循序漸進的誘導,甚至田昊還卑鄙的用了點讀心術和心魔引的法門進一步誘導,讓李斯更加堅定心中的想法,甚至生出那種使命感來。
有了這份使命感,李斯就不單單是為自身的野心奮鬥了,有了更加崇高的目標,自身也會被潛移默化的改變。
相比起李斯這邊的堅定,伏念那邊就猶豫不決了,很難取捨。
他以前一直生活在自身的理想中,對儒學有著絕對的信心,認為只要被帝王採納,就肯定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可今天被那位師弟的言語給刺破了心中的夢幻,讓現實的冷光照射進來,雖然冰冷刺骨,但那就是現實。
從孔聖先師開創儒學至今,他們儒家歷代掌門的確沒有一個是一國之君的,無法完全體會那個位子上的奧妙,單憑空想出來,沒有實踐過的學說理念,真的能夠治理好一個國家,尤其是統一了天下的龐大王朝嗎?
甚至他們儒學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學說理念嗎?
此時此刻伏念不自信起來,也很是迷茫。
「也許老師以前也是這般困擾的吧。」
思索許久,伏念嘆息,仍舊沒想出個辦法來。
「小小年紀就學會嘆氣,小心變成老頭子那樣的小老頭。」
一道溫婉的輕笑聲響起,伏念扭頭看去,發現是一名女子走了進來,還端著一碗小米粥。
看到來人,伏念面露溫柔。
來人是他的未婚妻荀采,也是老師的幼女,雖然比自己大了九歲,但他們感情很好,甚至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老師還沒出關嗎?」
一邊接過那碗小米粥,伏念一邊問道。
老師從咸陽那裡回來后只說有了新的感悟要閉關嘗試突破,然後將小聖賢庄交給自己打理,卻沒說要閉關多長時間。
這麼久了都沒有出關,讓他有些不安。
老師的修為雖說已經很接近當年的孔聖先師和孟子了,但那一步不是想跨越就能跨過去的。
相比起孔聖先師和孟子,老師的底蘊要差一些,想要突破會很難,甚至有可能會伴隨著兇險。
如果湛盧劍在手,老師也許能夠突破,可現今湛盧劍遺失在了秦國,單憑老師一人想要突破太難了。
「老頭子是在孔聖閣內閉的死關,飯菜飲水都是通過機關通道送進去的,面都見不到,我怎知他要閉關多久?」
荀采對此挺鬱悶的,父親回來后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下就急匆匆的閉關了,太氣人了。
孔聖閣是她們儒家祖師孔夫子曾經閉關修鍊的地方,是用機關術建造而成的,並且留有孔夫子的諸多後手,也是他們小聖賢庄的一處避難所,哪怕大軍來攻都難以攻破。
同時那也是小聖賢庄的禁地,除了掌門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希望能順利突破吧!」
伏念也只能這般祈禱,希望老師能順利突破,成就他們儒家的第三位聖賢,那樣很多問題就能有解決的新方法了。
「你今天做什麼去了,一整天都沒見到人。」
荀采忽然湊上前,一雙妙目緊盯著未婚夫。
她知道未婚夫今日一大早就去桑海城辦事了,但按照她的計算中午之前就應該回來的,可直到夜幕降臨方才歸來,並且身上隱隱有著一絲絲的酒氣。
作為女人的本能讓她感到不對勁,難道自家這位小郎君去那種地方鬼混了?
想到這裡,一雙丹鳳眼中寒光閃爍,大有執行家法的架勢。
而看到荀採的那副模樣,伏念本能的打了個寒顫,趕忙解說道:「我今日碰巧遇到韓非和李斯,還有浩然師弟在有間客棧裡面暢談,便加入進去聊了會,一時間忘了時辰。」
這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哪裡都好,就是性子太強了,修為也太高了,他可以說是被從小欺負到大的,都有心理陰影了。
「我們小聖賢莊裡面有一個叫浩然的嗎?」
黛眉微蹙,荀采也算博聞強記,並且對小聖賢庄中的人都算熟悉,不記得有一個叫浩然的。
「是前幾日才拜入我們小聖賢庄的,頗有才學,而且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獨到的理解,發人深省,我也受益良多,這是他所寫的論語註釋。」
一邊解釋,伏念一邊將那本論語找出來讓未婚妻觀閱。
「是秦紙。」
荀采將信將疑的接過那本書,看了下發現是紙質的,雖然品質不算好,但能得到秦紙也算一種本事了。
秦紙是秦國向外售賣的紙張,用來書寫作畫都很是方便。
就是賣的太貴了,她這兩年幾乎將所有的錢財都用來購買那種秦紙了。
「能有那等才學見識,本身自然不簡單。」
伏念深表認同,這也是他那天選擇親自接見的一個主要原因。
能夠得到紙張用來書寫,本身就是一種財富人脈的證明,如此才有資格拜入他們小聖賢庄。
「好醜的字!」
翻開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文字讓荀采再次皺眉,實在是太丑了。
「已經很好了。」
無奈的說了句,伏念知道這位未婚妻很擅長書法,並且對之很是執著,那一手書法讓老師都自愧弗如。
以未婚妻的標準,除了她之外,所有人寫的字都很醜,但其實那位浩然師弟的字已經很可以了,至少不能說丑。
「就是丑!」
表現出一份蠻橫的性子為這種字定性,荀采這才觀看內中內容,尤其是每一句論語後面的註解。
開始還沒覺得如何,可當看到一處異於往常的解釋後來了興趣,然後繼續翻閱,將那些跟她所知不同的註釋全部翻看一遍。
「不像是我們小聖賢庄一脈的。」
翻過最後一頁,荀采不由對那位浩然來了點興趣。
同時也能從那文風中看出與她們小聖賢庄的傳承不同,可能是儒家其它派系分出去的。
「將他收入,也許能給我們小聖賢庄帶來一些新的變化。」
點點頭,伏念也是這樣認為的,同時對這種新的思維方式很是看重。
他們儒家雖然為當世兩大顯學之一,但已經很久都沒有過學說理念上的創新了,即便老師也是在孟子學說性本善的理念上發展出一個性本惡,並融合法家的一些理念走出了一條半新的道路。
這也是老師底蘊不如孔聖和孟子的主要原因,想要藉此突破那一步很難。
這幾年他也看出了小聖賢庄的這一缺陷,門人弟子都只是在認真學習先賢理念,但很少能有自己的想法。
韓非師弟本來也有大才情,連老師都對之讚譽有加,可卻被韓國縛束著,如果看不破這一點,未來成就有限。
李斯就不用多說了,本身的性子就傾向於遵守規則,能學好儒學,可想要創新很難。
現今有了這位浩然師弟,也許能給小聖賢庄帶來些新的變化。
這也是當日他決定將其引入小聖賢庄門下的主要原因。
「你們今天談論什麼了?」
荀采更感好奇,她可知曉這個小未婚夫內心的驕傲,尤其是在儒學上,很少能這般看好一個人的。
即便對那個韓非師弟都沒有這般高的評價和期待感。
「主要說了些天下局勢和對我們小聖賢庄未來的探討……」
伏念沒有避諱,將今日聽到的全部道出。
荀采認真傾聽,並且神情也越來越凝重,甚至還不由得陷入沉思。
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甚至早先老頭子就說小聖賢庄未來會有大災禍大劫難。
現今這個浩然的話語正好印證了老頭子所言,並且更加的具體,比起老頭子說話的那種玄乎清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