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清早,廣源騎著馬趕來軍所。
到時卻根本沒能進門,只看見大隊兵馬齊整而出,從大門直往外而去,拖拽了老長的隊伍,就快蔓延到了遠處天邊。
他從馬背上下來,伸著頭墊著腳朝里張望,剛好看到胡十一帶著隊伍出來,忙直揮手。
胡十一走過來,身上甲胄整整齊齊:「你跑來幹啥?」
「自然是來看望郎君,你們這就要出發了?」廣源問。
「可不是,今早剛得到的軍令,說動就動了。」胡十一往後指:「頭兒馬上就來……」
話頓住,他驚訝地盯著大門裡。
大門內,兩匹馬一同出來,當先黑亮的戰馬上坐著山宗,旁邊的馬稍稍落後一步,馬上坐著身著疊領胡衣,披著厚厚大氅的女人,臉掩在兜帽下,細看才看分明。
廣源早已按捺不住詫異道:「郎君這是做什麼,要帶夫人……」
山宗笑了笑:「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這是我的軍師。」
神容跟他並騎而行,只輕描淡寫看了他們一眼。
廣源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匹馬自眼前過去。
張威過來,拽一下胡十一,後者才回神,趕緊跟上去。
諸位下州鎮將都率領著各自的兵馬跟在行進隊伍里。
周均帶著人馬出來時,看到了山宗身旁的人,已往前方而去,完全沒想到他這是要幹什麼,接連看了好幾眼。
望薊山附近,往關口方向,一支烏泱泱的兵馬已經提前在等著,兵馬當中高舉著一面山字大旗。
為首領軍的人騎著馬,胡衣外面罩著銀甲,卻是個女子。
那是山英。
她遙遙看見行軍動靜,立即打馬迎去,正看到那浩蕩齊整兵馬前方的兩人。
「大堂哥,我帶山家軍來候命。」她先驚訝地看了一眼神容,才對山宗抱拳道。
山宗扯韁停住,看了眼她後方的山家軍:「嗯。」
「還有一支山昭率領的輕騎會隨後趕來。」山英又道。
山宗點頭:「讓他先與你會合,等我調動,孫過折狡猾多變,我的計劃也隨時可能更變。」
山英抱拳稱是,乖乖垂頭,聽著他的安排。
另一頭,遠處幽州城方向,一行人正往這裡趕來。
長孫信本要往望薊山裡去看礦,一早得知軍所兵馬已出動了,便知道神容肯定也跟著去了,忙就趕了過來。
來幽州時他就知道神容有此打算,她可沒告訴父母,只告訴了他。雖說知道她有本事,也有山宗在,但做哥哥的哪能不擔心,總得來叮囑幾句。
哪知等他這一行人抵達望薊山附近,只看到大軍浩蕩遠去的塵煙,都已經拖到關口附近了,就是追也來不及了。
他坐在馬上嘆口氣,隨即就看見前方還有另一支兵馬,就停在道旁,那赫然是山家軍,再看見領頭的是誰,他止不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眼,拍馬就趕上前去。
山英剛察覺有人馬接近,回頭就看到馬背上那一襲披風加身的端貴公子,驚喜得眼中一亮:「星離,你竟也來幽州了?」
長孫信打量她:「你這是要參戰?」
「是啊,」山英道:「聖人允許大堂哥調用山家軍,能追隨大堂哥作戰可是難得的機會,我可是搶著機會來的。」
長孫信皺眉:「那是要去戰場上廝殺,你搶這機會做什麼?」
山英莫名其妙:「打仗自然是要上戰場廝殺了,我又不怕。」
長孫信被她說得無言,皺著眉,攏著嘴悶悶一聲低咳。
「你這又是怎麼了?」山英已經對他這點小舉動摸得很透了,忽而恍然道:「不必擔心神容,有我大堂哥在呢,她肯定會被護得嚴嚴實實的,你便放心好了。」
說完就要打馬走了。
「等等,」長孫信叫住她:「那你呢?」
「我?」山英停一下,明白了他意思,笑起來:「我沒事啊,用不著擔心。」
長孫信臉都有些發白:「你怎能說得如此輕巧?」
山英不以為意:「本就是啊。」
長孫信被她噎得說不上來話,此一去,萬一有什麼事可如何是好,她怎能如此不在意!
眼看著她打馬轉了頭,那臉上毫不當回事一般,就要自他跟前走遠,而後就會隨那大軍出關,趕往敵前……
他想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打馬追了一步,橫著馬擋下了她。
「怎麼了,還有何事?」山英古怪地看著他。
長孫信眼神不自在,往兩邊看了看,眼前只她一人,心一橫道:「還有私事!我已向你表露了心意,你一定要好好回來!」
山英愣住:「啊?」
長孫信沒好氣,壓著聲道:「我上次的話還沒說完,你不是想知道嗎?就是這個!」
山英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回味過來,被他這話一提醒,倒好似有點回想起來了。
那晚山家熱鬧,她喝醉了,被他送回的時候,半路無人時的廊角里,他問她:「你覺得我為人如何,便沒有其他想法?」
後來帶著醉意又說了句:「我對你可不一樣了,我就沒對哪個女子這樣過。」
山英想完,徹底明白了,眨了眨眼:「原來你是看上我了?」
長孫信眼神越發不自然,一不做二不休:「不錯!你此去戰場,一定要好好回來!」
山英回味過來:「我沒說我馬上就要去戰場啊。」
長孫信忽然愣住了:「什麼?」
山英誠實道:「我大堂哥叫山家軍在後方壓陣,隨時聽他調令,眼下還沒到我上戰場的時候呢,所以我才說我沒事啊。」
說著她又仔仔細細盯著他,一張英氣的臉湊近了些:「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長孫信被她看著,才知自己剛才有多心急,頓時手攏著嘴連連乾咳了好幾聲,臉都漲紅了。
……
關口之外,大軍推出邊境。
依憑後方關城處崇山峻岭的圍護,全軍在出境不遠的平地上紮營,作為調度的後方。
大風漫卷,沙塵呼嘯,陰沉穹窿下,一座一座營帳如憑空般鑽出了大地。
遠處,敵方衛城方向,兩隊斥候陸續返回。
中軍大帳里,坐著九州鎮將,如同來到幽州的這些時日一樣,剛剛討論過一翻布戰,圍看著面前的沙盤。
「薊州城外有契丹所造的圍擋,要想拿回故城,首要得能進入故城。」山宗站在沙盤前,掃一圈眾人:「先到這裡吧。」周均看著沙盤,又看一眼他。
沙盤上面如此密密麻麻的排布,山宗不像沒去過,反倒比在座的其他人都了解,甚至比自己這個在關外作戰過的都了解,彷彿他曾到過薊州附近,當初那一戰不曾缺席過一樣。
山宗抬眼看過來:「怎麼,我剛才的布戰沒說清?」
「沒事。」周均細長的眼移開,起身,先往外走了。
其他各州鎮將亦紛紛起身:「隨時聽候山使軍令。」
臨走時,還有人多看了一眼帳中後方側坐的身影。
還從未見過行軍帶著自己夫人的,但這是山宗,似乎也就不奇怪了,誰都知道他行事張狂,豈會在意外人眼光。
鎮將們退去后,胡十一帶著斥候的消息進來了。
「頭兒,斥候探得消息,關外早有增兵,奚和契丹聯軍為主力,都集結在故城方向。」
山宗冷笑一聲:「他一直在增兵,聯結外族,可見他早就準備再動手了。」
大約是出於對他帶走盧龍軍的報復,連奪取「山河社稷圖」的行動都急了起來,但現在中原的兵馬搶先來了。
神容從後方起身走了過來,揭去戴著的兜帽:「奚和契丹聯軍為主力?難道還有其他外族?」
山宗說:「上次他能聯結到十萬大軍,就已有其他外族勢力加入了,若是讓他拿到了東西,恐怕還會有更多,目的就是周邊四夷聯合來犯。」
胡十一嘖一聲:「頭兒你說中了!斥候打探到他們還跟突厥勾結過,哪知前幾年北疆一戰後,突厥大敗,到現在也沒勁兒爬起來,這才沒叫他們得逞。」
神容蹙了蹙眉:「邊疆就沒安穩的時候了,他連這麼大的企圖都敢想。」
山宗沉定定地看她一眼,手指點在那交錯複雜的沙盤上:「烽煙沒有盡時,這裡有奚和契丹,更北面有突厥,西面還有吐蕃,有人就有野心。別說現在,或許百年後、千年後也沒停歇的時候,到了底遭殃的也不過是凡夫走卒。不過也沒什麼,對我們而言,既已披了軍甲,只要眼下平定就足夠了。」
神容沒做聲,看著他的手指點著的地方,薊州。
胡十一聽了也難得沉默了,許久才嘀咕著罵了一聲,報完了事,還站著,看見神容在,就和山宗挨著站著,忽然反應過來,乾笑一聲,轉頭出去了。
帳里一下安靜了,只剩下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
帳內沒有燒炭火,神容身上的大氅一直沒有脫下。
山宗手一伸,抓著她的手搓了一下,發現冷了,順手塞入懷裡,懶洋洋地笑了笑:「這麼冷,我的軍師被嚇著了?」
神容手順著他溫熱的胸膛往裡伸,直至摟住他的腰,抬起頭看著他:「我在想如何順利敲開薊州故城的大門。」
山宗盯著她,知道她在想如何幫他,聲音不覺低了:「想的如何?」
神容挑眉:「若有『山河社稷圖』現世,孫過折應該會自己開門。」山宗黑沉沉的眼動了一動,似已明白她意思。
神容摟緊他:「要平定眼下,我自然會與你一起。」
山宗沖她勾起唇角,用力將她按入胸口,強勁的心跳貼在她耳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