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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神容坐進馬車裡時,天已然要黑了。


  她側過臉往窗格外看,山宗一直將她送出來,身上的黑烈胡服已經穿得齊齊整整,一絲不苟地緊束著扣帶,正對著窗格里她的臉似笑非笑。


  「笑什麼?」她語氣還軟綿綿的。


  還不是被他折騰的,哪裡像是個剛剛重傷痊癒的。


  山宗眼裡笑意又深一分,低語:「我此刻只想趕緊將你帶回幽州。」


  神容眉頭一跳,心裡也跟著突地一跳,莫名被他的弦外之音撩撥一回,手臂一搭,故意貼近窗格。


  窗上覆蓋的薄紗如一張網,她的臉故意隔著這一層網與他相對,幾乎要觸到他的鼻尖。


  呼吸可聞,剛剛交纏過的氣息也可聞。


  「那也得我母親同意。」


  她輕輕啟唇,卻是冷不丁的這一句,說罷便退開了。


  山宗不禁眯眼,笑著摸了下嘴,看一眼車旁的東來。


  馬車立即動了,往前駛去。


  山宗一直看著她的車自眼前離去,轉過頭,胡十一跟了過來。


  他早在旁邊悄悄看好一會兒了。


  「頭兒,沒事吧?」


  山宗臉上仍有笑:「沒事。」


  胡十一鬆口氣:「那咱好不容易叫盧龍軍無罪了,啥時候能回幽州啊?」


  山宗笑稍斂:「待我再去趙國公府拜見了,才能有定論。」


  ……


  不出兩日,趙國公府便忙碌起來。


  一大早,天不過才剛亮,大門打開,迎接了來訪之客。


  依然是一匹馬,一個人。


  紫瑞手裡捧著一份冊子進入房中時,神容正端端正正坐在桌旁,手裡捧著書卷,只不過並沒有打開,反而眼睛時不時瞄一眼門外。


  「少主,」紫瑞將手裡冊子擺在桌上,笑著道:「這是主母特地著人送來的,叫你一定過目,說是婚儀必須的。」


  神容放下書卷,拿起那冊子,翻開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便又合了起來,皺眉說:「何必如此麻煩。」


  簡直比頭一回成婚還麻煩。


  神容又朝門看一眼:「我母親還在與他說話?」


  紫瑞點頭,小聲道:「山使一早就來了,到現在還在廳中。」


  神容撇撇嘴,她根本不在意這些虛禮,只不過是為了讓她父母好受罷了。


  如今她母親堅持要再辦一場婚禮,怕是對她嫁去幽州還是有些不情願。


  廳內,裴夫人坐著,看著對面那一襲黑衣的人。


  僕從端著精緻銅盆送進來,裡面盛著浸香的凈水。


  山宗筆直端坐,伸手入盆凈手,又取帕擦拭。


  除了這一身胡服比不得當初那般錦衣貂裘的貴氣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氣度還帶著。


  裴夫人看了好幾眼,方道:「你說這次不是聯姻,是你自己想娶,不必經手山家,可以,算你有擔當。但我雖答應了你們的婚事,你想輕易娶走阿容沒有可能,要一切按照我趙國公府的要求來。」


  山宗沉定說:「只要我能做到,盡聽安排,只不過希望越早越好。」


  裴夫人皺眉,忽然想到什麼:「從戰時到現在已這麼久了,你們在幽州時便如尋常夫妻一般一同生活?」


  山宗點頭,毫不避諱:「是,此事皆是我的主意,全幽州都知道她是我夫人。」


  裴夫人細眉愈發緊皺,微微變了臉色,低斥一句「浪蕩子」,難怪想越早越好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如今身在幽州,不在洛陽了,要娶阿容去那邊關,就得給她最盛大風光的,休想虧待了她,山家也要給她應有的顏面,否則免談,你便回你的幽州去,待一切定好了再來迎娶,再不得像在幽州那般!」


  山宗漆黑的眼動一下:「我沒打算與她分開那麼久。」


  裴夫人輕輕哼了一聲,起身便走:「若非為了阿容,你還有商談的份,就這樣定了。」


  山宗幾不可察地壓了壓眉峰,站起了身。


  裴夫人愛女心切,怕也是有心給他些難關,好叫他珍惜,他沒有異議,只是要完全按照趙國公府的安排,至少也要耗上大半載功夫才能全然準備好。


  他實在等不了那麼久,也不願等那麼久。


  外面忽而傳來接近的腳步聲。


  裴夫人剛走到門口,便見趙國公走了進來。


  他剛下朝,身上的國公朝服尚且厚重在身,皺著眉,沉著臉。


  「不用準備婚事了。」他忽然說。


  裴夫人愣住:「為何?」


  山宗也看了過來。


  趙國公抬手攔一下山宗:「你在正好,那個契丹的孫過折你可知道?」


  山宗眼神微沉:「自然。」


  「今日朝中收到了他遞送來的求和書。」


  「求和?」山宗冷笑:「他不可能求和。」


  趙國公冷哼一聲,憤然拂袖:「他聲稱願意率自己那一部歸順,甚至願意獻回薊州故城,只要聖人願意賜婚和親,但這和親之人不是宗親,也不是公主,而是阿容!」


  裴夫人當場驚呼:「什麼?」


  山宗眼神一瞬凜起。


  「所以我說不用準備婚事了,」趙國公冷臉道:「我已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承認阿容在幽州再嫁了,決不能讓阿容去和親關外!」


  ……


  後院處,裴少雍剛剛走入,身上亦穿著官服。


  「裴二郎君今日怎麼是打後門入的?」守門的小廝笑著問。


  「沒什麼,我隨姑父車後來的,只來見見表哥。」裴少雍道。


  小廝回:「郎君今日不在府上,一早便去工部了,主母在府上與山大郎君說話呢。」


  山大郎君,他在這裡。


  裴少雍沒再說什麼,勉強笑笑,徑自往內走了。


  神容坐在房中,霍然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身後的紫瑞。


  「你聽到的?」


  紫瑞點頭:「奴婢剛去前院替少主看山使有沒有走,隱約聽國公親口說到的。」


  神容立即起身出門。


  直走出院門,穿過園中,忽然停了步。


  園中假山旁站著裴少雍。


  「二表哥因何在這裡站著?」神容問。


  裴少雍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彷彿看入了神:「今日早朝上的事,你聽說了嗎?」


  神容輕抿唇,嗯一聲。


  剛剛聽紫瑞說的。


  裴少雍連勉強的笑也笑不出來了。


  朝中忽然收到關外派專使送來的求和書,契丹的孫過折戰敗之後求和沒什麼意外,只是點名要長孫家愛女和親,滿朝震驚。


  但是對他而言,最震驚的莫過於親眼看著他姑父在朝上說,神容已經於幽州再嫁。


  裴少雍的眼垂下,臉上失落:「他到底有什麼本事,原本的罪名帝王不追究了,你也再回頭了。」


  「他的本事只有我知道,」神容輕輕說:「或許將來你們也都會知道,他沒變,還是當初那個天之驕子。」


  裴少雍忽而笑了一聲:「那我就再無可能了是不是?」


  神容蹙眉,少有聽他如此直白的時候:「那日天壽節,我以為二表哥就該清楚了。」


  「是,我是清楚了。」裴少雍幾步上前,情不自禁想伸手來拉她,眼中竟已微紅:「阿容,可我這些年對你的情分就沒變過,為何他還是贏得了你?」


  神容的袖口擦過他手指,一下避開了,看到他眼神,別過臉,不想給他一點幻想,反而更冷淡了:「沒有那麼多為什麼,若我早知道二表哥的心思,或許就能更早地讓你斷了。」


  裴少雍的手僵住了,臉色微白,許久才回緩:「我明白了。」


  神容沒再說什麼,越過他快步走了。


  至廊上拐角,忽而迎頭抵上男人結實的胸膛。


  神容怔了一下,看見眼前漆黑的胡服就伸出了手,被一把接住,抱了過去。


  山宗抱著她,雙眼越過她看著她來的方向,眉峰壓著,眼底幽深,薄唇緊抿成一線。


  神容輕聲問:「你看到了?」山宗嘴角勾一下:「還好他懂點禮數,沒真碰到你。」


  神容抬手貼著他如刻的側臉,往眼前撥,不想讓他再看。


  山宗臉上貼著她手的柔軟,沒料到她這舉動,順著她那點力道就轉過了頭,看著她臉。


  「朝上的事是真的?」神容看著他,想起先前聽聞的事,胸口微微起伏。


  「是真的。」山宗笑了一聲,卻沉著臉:「孫過折從不會有真心歸順的時候,倒是陰差陽錯幫了我一回。」


  裴夫人聽完趙國公的話后,已經不再提讓他離開長安去幽州等著迎娶的話了,此刻全然將全部思緒轉到了不讓神容出關和親的事上。


  「可為何偏偏是我?」神容蹙起眉:「孫過折並不認識我,難道是因為你?」


  「或許。」山宗眼中更沉:「他不可能得逞,我回去就請趙進鐮上書帝王,他當初為你我證了婚,如今正好有用。」


  反正孫過折的身上,又會多記上一筆了。


  他說著又重重抱一下神容,低聲說:「這下你可以隨我一同回幽州了。」


  說完忽而鬆開了她。


  神容朝他身後看去,原來是裴夫人帶著人自遠處廊下朝這裡過來了,忙也退開兩步。


  山宗深深看她一眼,先轉身走了。


  神容稍理衣裳,站了片刻,默默等著。


  裴夫人走到了跟前,看到她,腳步快了些,過來牽住她手,皺著細眉,好一會兒才道:「想不到他私下與你成婚,倒還算做對了。」


  神容只好安撫她:「母親莫要為我惋惜,幽州的婚儀我很滿意,真的。」


  不止天地山川,還有那男人的麾下全軍,沒有世家的千金奢華排場,但她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裴夫人輕輕嘆息:「只怪那莫名其妙的契丹人……」


  神容心思輕轉,也覺得孫過折這一次莫名其妙,竟然拿薊州做籌碼。


  倘若她沒有跟山宗私下成婚,只怕此番會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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