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戰火退去,幽州城恢復平靜,只偶爾還能聽見大街上傳來兵卒齊整而過的步伐聲。


  城門處休整過後,官舍里熱鬧起來。


  紫瑞推開浴房的窗戶,回頭看坐在胡椅上的身影,才算徹底放下懸著的心:「少主回來就好了,你剛入城時在城下就睡著了,定然是累壞了。」


  「嗯,現在好多了。」神容半坐半倚,回來后好好沐浴梳洗了一番,一頭烏髮半挽微垂。


  其實她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累成那樣,沒說幾句話就不知不覺睡去了。


  「少主委實用心,戰事當前都將山鎮住了。」紫瑞笑著過來扶她起身出去,有心說著輕快話。


  「如此苦戰,怎會是我的功勞,我只能穩著地風罷了。」神容起身出門,想起了回來時都還一身血跡的身影,到了門外,掃了四下一眼。


  紫瑞靈巧有數,光是之前在城下屋舍里看到的情形,也知道她是在找誰,屈了下膝便退去了。


  ……


  此時胡十一被廣源扶著,將將走入官舍大門,他裹著腫得不成形的肩頭,半搭著外衫,一路走一路齜牙咧嘴。


  軍所被攻擊后尚未全復原,他作戰時弄得新傷舊傷齊發,實在嚴重,張威聽了山宗命令,將他送來官舍養傷。


  不只是他,來的還有幾個蓬頭垢面,他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那群重犯中幾個受傷嚴重的,被山裡那群兵卒帶進來,在他前面進的官舍大門,傷口已包紮,手腳上的鎖鐐卻都還拖著。


  胡十一目送著那群人走遠了,跟廣源嘀咕:「驚不驚奇,據說那群人竟然跟著咱頭兒殺退了敵兵!我果然沒說錯,打底牢里出來的,真是跟怪物一樣!那麼多兵,他們就這幾個人受傷!」


  廣源正伸頭張望,一邊扶著他往前走,一邊小聲道:「總覺著好似在哪裡見過。」


  「你見過什麼,你頂多在山裡見過!」胡十一嗆他。


  「我又不曾深入過礦山……」


  說著話到了內院廊上,剛好遇上山宗,胡十一忙喚:「頭兒!」


  山宗剛從浴房出來,一身濕氣地停了腳步,身上披了件乾淨的胡服,隨意收束著腰帶,已沖洗掉了一身血跡,臉上卻還凜凜森冷。


  廣源早擔心著,刻意伸了伸脖子,看郎君好似沒落下什麼要緊的傷,這才放心。


  胡十一走近,嘿嘿笑:「頭兒,聽你說成婚了,是跟金嬌嬌不?」


  山宗瞥他一眼:「不然還能是誰?」


  胡十一訕笑,早猜到了,多此一問。


  扶著他的廣源已然兩眼發亮,面露喜色:「當真?這是何時的事?郎君和貴人竟已……」


  「什麼貴人?」山宗打斷他。


  他立即改口:「對對,是夫人,夫人!」


  山宗嘴邊這才有笑,忽然瞥見遠處,有人在朝這頭看。


  他轉頭看了一眼,女人纖挑的身影一閃而過,穿過迴廊,往內院主屋去了。


  他看一眼胡十一,歪下頭:「還不去養傷?」


  廣源拿胳膊肘抵抵胡十一,扶著他朝遠處走了。


  神容回到主屋,手邊一隻紫檀木盒,剛剛將書卷仔細放入其中收好,轉頭便見山宗走了進來。


  他一手懶洋洋地合上了門,走到她身前來:「你剛剛聽到了?」


  神容瞄他一眼:「嗯,聽到了。」


  山宗頭稍低,看著她如雲挽垂的烏髮:「我既然在山裡對著天地山川發了話,就得認了。」


  神容立時抬頭挑眉,想說他狡猾,想起當時已是生死關頭,他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已經不易,唇動了動,對著他臉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盯著他。


  山宗迎著她視線咧了下嘴角,難得她這時候沒嘴硬。


  外面忽有聲音傳入,一個兵不遠不近地隔著門報:「頭兒,都安置妥當了,是否要將他們的鎖鐐拷回去?」


  山宗笑沒了,沉聲說:「不必,以後都不必拷著他們。」


  那兵沒多說一句,立即領命去了。


  神容看了看他臉,山裡的情形一幕一幕還在眼前,自然知道他說的是那群重犯。


  「你藏得太好了,」她抿下唇,輕聲說:「誰能想到他們就是你的盧龍軍。」


  山宗垂了下眼,自嘲一般笑了聲:「我倒情願他們不是。」


  神容聽到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似在說著很輕巧的事,反而心裡就像被什麼給戳了一記。


  曾經在山裡用他們開礦,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回想,當時他們險些在山裡遇險全部喪生泥潭,那這僅剩在眼前的盧龍軍也沒了,不知他會怎樣。


  難怪他總說他們不可能逃。


  她故意轉頭去擺弄那隻紫檀木盒,不看他的臉:「我知道事關密旨不能多言,只想知道盧龍軍是何時出的事,為何外人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過?」


  沒有迴音,山宗似乎沉默了一瞬,隨即居然笑了一聲:「就在你當初嫁給我之後的那半年裡。」


  神容不禁轉過頭來。


  山宗嘴邊浮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正對著她:「禮成后我接了調令,脫下婚服就走了,當時就是來了幽州。」


  神容心頭愕然,恍然間記起了許多,又似乎一下明白了什麼:「然後呢?」


  「然後?」山宗依然只是笑了笑:「然後你都知道了。」


  她的確明白了,心底卻又一絲一縷冒出憤懣和不甘:「所以當時的和離……」


  山宗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又收斂,那點笑看起來漫不經心:「嗯。」


  過去的事做了就是做了,縱然事出有因也是做了。


  他忽而想起什麼:「我讓你再來時記得取和離書來,取來了沒有?」


  神容倏然抬眼,那點憤懣不甘一瞬間都涌了出來。


  山宗看著她臉色:「沒帶?」


  她臉色淡淡,忽而直直越過他走了。


  待山宗轉身時,她正從妝奩處過來,手裡捏著什麼扔了過來。


  他一手接住。


  「拿去。」神容冷淡說。


  出發來接替她哥哥的那日,紫瑞在趙國公府里問她是不是想起了山使,她當時正摸著袖口邊露了一半崇字白玉墜,矢口否認了。


  隨後準備行李時,卻自塵封的箱底將這找了出來。


  對著上面「和離書」三個字看了許久,她終究還是帶上了。


  山宗低頭,打開,掃了一遍上面龍飛鳳舞的字就合上了。


  「嗯,確實是我親筆所寫。」


  神容看著他,不覺微微抬高下頜,胸口微微起伏,他還要欣賞一番不成。


  下一刻,卻見他手上一扯,乾脆利落地撕了,扔進了桌上煮茶的小爐底。


  火苗竄出來,她眼光動了動,斜睨著他:「幹什麼,便是燒了又能如何?」


  山宗看她:「至少叫你知道以後都不會再有這個了。」


  神容胸口仍一下一下起伏著,想起過往,又想起如今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心裡說不出來什麼滋味,冷著臉強撐著:「誰要你保證什麼,再有下次,我便真去找個比你好千百倍的人嫁了。」


  山宗臉色稍沉,靠近過來:「你找不到了。」


  神容扭頭避開他:「只要我想,就能找到。」


  山宗拉住她,不讓她躲:「這世上比我好的人很多,但有我在,你就別想了。」


  「憑什麼?」


  「憑你是我夫人。」山宗一把抱住她,抵著桌沿就親了下來。


  神容被他含著唇,親得兇狠,跌跌撞撞地到了榻邊,一下跌坐在他懷裡,他的唇已落到她頸上。


  她的腰被他手牢牢扣著,迎向他身上剛換過的胡服,抵著他鐵鉤環扣的束帶。


  緊實的腰身貼過來,她的心口一下急撞。


  山宗從她頸邊抬起頭,渾身繃緊,眼底暗幽幽的一片,聲音又沉又啞:「夫人,我不想忍了。」


  神容耳邊霎時如轟然一聲響,腰上的手忽的一動,系帶抽去,繼而她身上一輕。貼近的地方卻沉,那似乎毫不經意的變化,硬挺勃發。


  緊接著鏗然一聲輕響,是他束帶環扣解開的聲音。


  她有些慌亂地伸出白生生的手臂,扶住他的肩,一瞬間眼前閃過許多情形,不自覺說:「這與我夢到的不一樣。」


  山宗抬起的眼裡有了笑,一下一下含她的唇:「夢到過我?」


  神容咬了咬唇,想起那個燭火迷濛的夢境,嫁衣扯落,看不清男人的臉,只有他舒展的肩,沉沉的呼吸,穩著輕喘:「不,那不是你……」


  山宗眼中一沉:「不是我是誰?」


  神容陡然一聲輕呼,人已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輕紗飄落,而後是襦裙,男人的胡服,遺落一地,直拖曳到床腳。


  呼吸一聲比一聲急,神容輕喘著被壓去床上,伸手碰到一片緊實。


  山宗狠狠親著她,捉著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送。


  她呼吸更急了,往下時手指描摹出了溝壑般的線,指尖一陣灼灼。


  止不住喘著氣偏過頭,赫然眼前一片烏青斑駁,他紋滿刺青的手臂撐在她身側,綳出幾道如刻如鑿的線。


  夢裡不曾有這樣駭人的刺青。


  忽然那片斑駁貼在了她腰上,刺目的烏青斑斕箍著一片雪白,上下遊走。


  她難耐地昂起頭,懷間像是被引燃了,燒灼地疼。


  那種男女間隱秘的親昵,陌生又露骨,似有涓涓細流,卻又能激烈直接地從她身上沖刷過去。


  直至那片斑斕在眼前一提,頓住了。


  男人從手臂到肩都綳得死緊,下頜緊收,赫然寬闊的肩一沉,她腰弓了起來,睜大了雙眼,啟開唇,凝住了一般,卻沒有聲,如被重重撞上了心口。


  山宗沉沉的呼吸在她耳側,刮著她的耳垂,越來越沉:「怕嗎?」


  神容說不出話來,手不甘示弱的挪移,緊緊抓到他身上,不知抓到了哪裡,用了力。


  他沉哼一聲,撥過她臉,嚴嚴實實親下來。


  果然還是不會服軟。


  忽如疾風驟雨。


  神容終於被放開唇時,眼裡已經迷濛,那條盤繞了滿臂的蛟彷彿活了,擺尾升騰,沉沉浮浮。


  不知多久,又似在她眼裡又沉又重地晃動。


  她眉頭時緊時松,像入了沸水。


  從沒想到男人會有那麼重的力氣,到後來,她又被他抱起。


  周遭什麼都聽不見了,灰白昏暗的光影里交織著身影。


  他那條斑駁的胳膊牢牢箍著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


  山宗身沉而有力:「是不是我?」


  「不知道。」她不自覺地輕輕哼出一聲,聲頃刻就被撞碎了。


  整個人都亂了,那個夢境時不時浮現出來,又被眼前的現實沖碎。


  現實里有他的臉,清晰又深刻,抵著她的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


  山宗的吞下她的悶哼,在她耳邊沉沉地笑:「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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