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官舍是臨時決定。


  山宗本就覺得出城回軍所要為他特地開城很麻煩,被神容一問,乾脆順水推舟就說要回官舍。


  幽靜的大街上,一車一馬穿過,一路無話地停在官舍大門前。


  因為神容出去赴宴,官舍門口還懸著燈。


  廣源抄手等著,看到東來護著馬車過來,上前來迎,忽然看到車后馬上一身英朗的男人,頓時驚喜:「郎君?」


  山宗從馬上下來,韁繩拋給他,刀也遞給他:「嗯。」


  神容下車,看了他一眼,先入了府門。


  廣源沒在意,仍難掩歡喜:「郎君是特地送貴人回來的?」


  山宗掃他一眼。


  他噤了聲,覺出他這一眼不大痛快,可能是自己多嘴了。


  那頭神容回了主屋,發現裡面亮著燈。


  臨窗榻上,長孫信正襟危坐,顯然是在等她。


  神容打發紫瑞退出去,對他道:「如何,我都赴完宴回來了,我先前那想法,你也該考慮好了。」


  長孫信攏唇輕咳,臉還如先前那般板著:「虧你敢提。」


  神容挑眉:「我又有什麼法子,那山是跨境的,也只能這樣了。」


  長孫信一下站起身,斯斯文文的一張臉,眉心卻擰在一起:「就沒別的法子了?」


  神容搖頭:「沒有。」


  他似是無奈,來回走了幾步,看著她道:「要我同意也行,你須保證自己安全,怕是姓山的那邊你就打不通。」


  神容眼睛不自覺往外望:「那我只好讓他答應了。」


  長孫信皺一皺眉,也沒留意到她眼神,搖了搖頭,出門走了。


  客房裡,山宗打發了廣源,解了護臂護腰隨手拋在桌上,走到門口。


  主屋那間院落的燈火還亮著,他看了兩眼又不禁好笑,有什麼好看的,她倒是會拿別的女子來堵他。


  他退一步,動手關門,視線里多出了女人的身影。


  神容從暗暗的廊下走到了客房門前,看了看左右:「我有事找你。」


  山宗有些沒想到,手撐在門上,低頭看了她一瞬,才問:「怎麼?」


  神容借著門內的燈火看了看他的臉,沒見他像之前那樣沉著眼了,低聲說:「我想借你的力,外出一趟。」


  山宗撐著只手在她身前,就好似攔出了門前一小片天地,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彼此的聲音:「外出去哪兒?」


  神容聲更低:「關外。」


  山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都笑出了聲:「什麼?你要去哪裡?」


  神容忽又發現他眼神更沉了,心一橫道:「去關外,我要去看望薊山在境外的那一段。」


  這就是她與長孫信提出的想法。


  長孫信自然反對,這麼多年頭一次在她跟前不高興,就是不想她去冒險。


  但神容探完地風后的結果就是這樣,她需要出關一趟,非去不可。


  山宗臉上沉笑:「那找我的用意呢?」


  神容說:「問你借人,保我無恙。」


  她既然要出關,就要保證安全,只有軍所有能力保證她安全。


  山宗作勢關門:「看來我不該回官舍。」


  神容側身,堵在門口,不讓他關:「不要忘了那幾個綠林人是如何逃過周均手上的,他們一定給你帶回什麼有用的消息了是不是?你看,我也幫過你,你怎能不幫我?」


  山宗又被她氣笑了:「你還真夠固執。」


  「你不也一樣?」


  他手臂忽而一伸,勾著她腰推到門后:「你可別激我。」


  神容一怔,看著他臉上意味不明的笑,有點分不清他是在說出關的事,還是說別的。


  「方才是誰進官舍來了?」外面不知何處隱約傳出問話,是長孫信的聲音。


  山宗記著呢,這官舍里還有個長孫信在。


  他看一眼身前的神容,壓著聲沉沉的:「你真要去?」


  神容瞄他擱在自己腰上的手:「嗯。」


  山宗收回手站直,頓了頓說:「明日早些醒,隨時聽我動靜。」


  她眼中一亮:「你答應了?」


  他拉開門:「趁我還沒反悔。」


  神容邁腳出了門,走出去幾步,又回頭看他。他倚門站著,面朝著她,幾眼之後,動手在她眼裡合上了門。


  她算是看明白了,其實他還是不太願意她走這趟。


  ……


  官舍里這點動靜,孫信絲毫不覺,他只擔心神容要做的這事,大半宿也沒睡。


  直到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紫瑞到門外來報:「郎君,少主請你留守山中地風。」


  長孫信驚醒,人自床上坐起:「她還是決定去了?」


  紫瑞在門外稱是。


  主屋裡,神容穿上了石綠的疊領胡衣,收束衣袖,綁發束辮,這樣便於行走于山林間,乍一眼不會太顯眼。


  她自鏡前整理好了衣裳,朝透著青灰天光的窗戶走去,伸手推開,一眼看到一雙男人穿著馬靴的小腿,抬起頭,小聲說:「怎麼才來,一直在等你。」


  山宗手裡的刀鞘伸著,剛想在窗上敲兩聲,不妨她突然推開,對著她那張明艷得過分的臉,看入她身後房內。


  這房內擺設與在山家時一樣,她伸手推窗對著他的一幕映在眼裡,忽而有些不太真實。


  他抿住唇,又扯開嘴角,當做什麼都沒看到,轉身說:「走吧。」


  等長孫信趕來時,主屋已經沒人了。


  神容只帶了東來,身騎快馬,跟隨山宗,一路趕去望薊山中。


  再次抵達那片邊境的山裡,天才泛出一絲魚肚白。


  山宗下了馬,神容馬上就也下了馬,示意後面的東來也下來,怕再遇上之前的陷阱。


  這次走的是一條新路,山宗抓住神容手腕,看一眼東來:「跟緊我腳步。」


  東來垂首,只當沒看見他拉著少主先往前走了。


  照舊避過了幾個陷阱,山宗終於鬆開神容,往前走到一道覆蓋了厚厚塵灰和枯葉的石階入口:「上去。」


  神容跟著他往上,一直走到上方關城之上,正是那段攔截瞭望薊山最後一段山脈的關城。


  天際青白未明,大風呼嘯刮過,城頭上早有十幾個兵卒等著,領頭的是胡十一和張威。


  一見山宗,他們就走了過來。


  胡十一道:「頭兒,按你吩咐,都準備好了。」


  還在半夜時,廣源就拿了山宗的團練使手令奔往軍所傳了命令,叫他們挑十幾個精銳到這裡等著,弄得他們一頭霧水,連夜就起來挑人手。


  神容往山宗跟前走近兩步,此時才算明白:「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


  山宗朝關外歪下頭:「你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神容朝那莽莽昏沉的關外大地看了一眼,捏了捏手心,還是搖頭,輕聲說:「別人不知道,你總知道,我要親眼看過才能斷定整條礦脈。過往那本書卷沒有記述,或許是時候由人去添上新的一筆了。」


  山宗看著她的眉眼,確實,他知道,她的本事不就是這個嗎?


  「綁繩。」他忽然下令。


  那頭胡十一和張威本還在猜他倆在低低地說什麼,聽到山宗這不高不低的一句,立即招手左右動作。


  胡十一在城頭牆口卡上一個順滑的圓環,拿了根結實的長繩穿過圓環,一頭遞過來。


  山宗接了,一邊在自己腰上綁,一邊說:「繩子穩好,全都背過去。」


  胡十一和張威面面相覷,二人合力,緊緊拉住那繩子的一頭穩住,一面背過身去,也示意那十幾個正在綁繩的兵都背過身去。


  山宗綁了繩,看一眼天色,往神容身上貼去,迅速將繩索在她腰上也纏了一道。


  神容剛低頭看了一眼,腰上一沉,山宗兩手在她腰側一撐,竟直接將她託了起來。


  她愕然一驚,扶住他雙肩,回神時,人已被他托著踩到城頭牆口上,高出了一大截。


  山宗一腳跨上來,收緊繩索,將她和自己綁在了一起,低頭說:「只有這一條路是最快最出其不意的。」


  神容緊貼著他緊實腰身,額角挨著他下巴,感覺他說話的呼吸一聲聲掠過頭頂,或許是被這無遮無攔的大風吹得身子輕晃,不自覺懸住了心。


  她忍不住朝關城下瞄去,尚未看清多高,臉被男人的手掌撥回來。


  「我挑了十幾個頂尖好手保護你,都是生面孔,不易被察覺。」山宗摟緊她,忽就下令:「下!」


  胡十一和張威背對著他一踏步,將繩索互相纏繞拉緊,回一句:「下。」


  山宗一手拉著繩,一手抱著神容,自城上躍下。


  繩索自圓環內穿過,一頓,繼而由胡十一和張威送力,一點點往下放。


  神容這才意識到這關城有多高,耳側只餘下了風聲。


  山宗抱著她,他們纏在一處,如同一體。周身都是冷的,只有貼著他的胸膛和腰身是熱的,神容覺得他渾身都是綳著的。


  頭頂忽而傳出一聲笑,山宗竟還笑得出來:「我就沒見過你這樣膽大的女人。」


  神容不禁抬頭,髮絲掃過他下巴,微微的癢。


  他低頭:「我要是你就不會亂動。」


  「還不是你先開頭……」


  上方繩子一頓,繩索陡然晃動,神容下意識貼緊他,手臂摟住他腰。


  山宗嘴角微咧,摟她的手立即移到她頸后,用力一按,低頭護住她,拉繩的手一松,迅速滑下。


  直到腳上踩到山石,頸后的手鬆了,神容才從他肩窩抬起頭來,心口還在緊張地急跳。


  腳下是一片險峻往下的山坡,往前野林遍布。


  身邊又拉下一道繩索,東來滑了下來。


  緊接著那十幾個精兵陸續滑下,在側待命。


  山宗手上解著繩索,眼睛看著她:「我不出幽州,就在這裡等你,你只有幾個時辰,天黑前必須回來。」


  神容想了起來,這回沒有工部的冊子能指使他出去了,點了點頭,穩住腳下。


  山宗手上最後一截繩索抽離她腰上:「去吧。」


  東來走過來,神容帶著他往那片山嶺走去。


  山宗看著她背影,低低開口:「護好。」


  那十幾個兵抱拳領命,迅速跟過去,隨著神容很快消失在山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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