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7 壓力來到了姜聞這裏
有了新玩具后的姜聞,在隨後開始的《當男人戀愛時》拍攝過程中很是安分。
這讓知曉姜聞脾性的吳用等人全都鬆了口氣,不過這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問題了。
當一個創作者進入創作階段,有時候他的脾氣會變得更加古怪,尤其是一個優秀創作者遇到一個比他更優秀的,那很容易就會陷入到暗暗較勁的節奏中。
比如在補全《讓子彈飛》的時候,姜聞和江炎平時聊天時,姜聞冒出來的電視總是比不過江炎隨口說出來的點子,這就讓姜聞很是無力。
當然他嘴上是不會說的,但在拍攝時候就明顯了。
創意比不過你,演技這種硬實力總可以吧。
當然我也不是欺負你,我只想看你吃癟的表情,這問題不大吧?
然而,他依舊低估了江炎的實力。
還是那句話,江炎的演技在業內看來,算是公認的好,是新生代中頂級的。
但「好」和「變態」是不一樣的概念。
「好」,不僅僅意味着演員的表演不齣戲,更意味着表演有不少可圈可點的地方,從中伱能找出一些理論上的依據,然後對此做出評價。
而「變態」,則是意味着你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比如《隱入塵煙》裏的「馬有鐵」,看到他的表演,你才會知道什麼叫「大象無形」,什麼叫「渾然天成」。
在他身上,你看不出絲毫的雜色,「馬有鐵」就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民,沒有別的了,和他相比,海清演得也很完美,但一對比,你依舊能看出來不少都市氣。
你要問他到底是怎麼演的?
抱歉,人家就不是專業演員,幾乎沒有表演經驗,可以說,他壓根就沒演,或者演的就是自己。
當然,馬有鐵的扮演者肯定說不上是演技變態的演員,因為他演別的角色沒準就拿捏不住。
但江炎不一樣。
每一個角色,不管是胖是瘦,是老是少,是正常還是變態,是暴躁還是自閉,他全都能百分百給你展現出來。
划重點,是百分百!
什麼叫百分百?
姜聞現在最有感觸。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江炎,心下便是一個咯噔。
這是江炎?
此時,江炎下身穿着微皺的西裝褲,腳上是擦過但沒擦完全,一看就是沒多大耐性擦乾淨的皮鞋,一條七匹狼腰帶橫在中間,上升深色花襯衫,手裏拿着個地攤貨皮包,一塊亮色手錶。
大背頭,bb機,嘴裏咬着煙,眼皮子因為躲煙氣的原因彆扭卻又自然地半閉着,一臉的淡定,淡定中又有些囂張,囂張中還有着一絲狠厲。
這模樣,儼然是90年代暴發戶的樣子。
但他展現出來的氣質又完全不是暴發戶。
垮著肩,微伸著脖子,站站不直坐不正,弔兒郎當,時不時用手拿下香煙彈一下,時而又抬起腳用皮包拍一拍。
再看他的眼神,雖然為了避開煙氣總是彆扭地半閉,但也能看出來此刻他的目光在四處游移,而且多半是在現場女員工身上巡視,姜聞甚至感覺自己都能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麼,那正是下三路的東西。
果然,剛這樣想着,江炎就極其自然地用手抓了抓胯下,那是男人都懂的動作。
這一看就是個不正經的,沒啥文化的混混嘛!
一股子濃濃的,沒有被知識侵染過,卻又被金錢以及社會黑暗面侵蝕的野性撲面而來。
姜聞不禁咽了下喉嚨,他對着江炎左看右看,確認了這就是江炎,但仔細看的話,五官似乎都有了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像是化妝的,但又總覺得不是,而五官變得略微粗糙這一點,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太出來,但放遠了看,和形態動作妝造結合起來看,好傢夥,這簡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了,氣質天差地別!
所以剛才還和他談論什麼叫imax,什麼是3d技術,民國的馬車是什麼樣的,蒸汽機火車頭一共發展了幾代,荷里活電影科技的發展,國內電影產業現狀與前景,葡萄牙語和英語的區別的那個博學多才,眼裏總是閃著讓他都不太敢直視的智慧光芒的江炎,哪去了?!
那個星光熠熠,親和力十足,體態時刻優雅,讓無數女人側目的大明星江炎,哪去了?!
只是第一場對手戲,江炎的第一次亮相,就給姜聞帶來了極大衝擊。
這種角色和演員之間爆裂卻又完美的撕裂感,姜聞心裏承認,這確實他入行以來極少見到的。
當然,這並不代表江炎的演技真就那麼好。
畢竟演技演技,得演起來再說。
所以接下來,姜聞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監視器。
而接下來江炎的表演也又一次讓姜聞驚嘆。
在這個鏡頭中,江炎需要完成的是一個長鏡頭。
電影開頭,江義收完賬,穿越市集,回到隱藏在某飯店后廚後邊的債務公司。
這鏡頭主要表現的是主角的工作環境以及社會性質。
鏡頭中江義一路走過,要經歷形形色色的人。
有差點撞到他的小貨車,剛吃完飯走出飯店的一隊女學生,進了飯店後有坐姿囂張的小弟,有來來往往的客人,進了后廚後有忙碌但不忘恭敬打招呼的廚師們,走過廚房后是麻將室,或者說是地下棋牌室,這裏的人更是魚龍混雜。
江義在經過這些人時,在步履嫻熟間要完成多種動作、情緒和表情以及台詞的轉換。
這樣的長鏡頭是很難的。
就連姜聞都沒有把握一氣呵成,就算演員本人能一氣呵成,但也不能保證這些演員能完全不出錯。
所以導演陳可欣的計劃中,這一場景會有多項計劃。
先拍幾次,要是江炎控不住,表現沒法達到某種預期,那就分開拍,再不濟就是換一種表現方式,從背後拍,多角度拍,總之演員實力不行,那就盡量弱化面部,但這場景所要表達的內容肯定是要交代清楚的。
「各單位注意。」
一切準備妥當后,陳可欣開始下令了。
而姜聞則是緊緊盯着監視器。
然後隨着一聲「action」后,鏡頭裏的小混混江義開始了表演。
只見他從街角入畫,正面鏡頭中江炎的動作表情一覽無餘。
從監視器看去,江炎依舊沒有絲毫的明星相,只有一股子的市井氣。
這時一輛小貨車慢慢倒車,但也差點撞上步履匆匆的江義,江炎一個小橫跳躲過後就用手裏的皮包砸了砸車頭,嘴上罵罵咧咧,一看就知道這是在詛咒司機全家,不過江炎也只是罵罵,罵完了,人也已經走出老遠了。
江義接着走,大搖大擺地橫穿馬路,臨近飯店,一隊女學生出了飯店,小混混像是找到了樂趣,抬手摘下嘴裏的煙彈飛,趁著女學生唧唧咋咋聊著天的時候快跑幾步忽然出現在女生們的眼前,然後輕喝一聲,嚇得女生們花枝亂顫。
惡作劇成功后的江義心情很是舒爽,但並沒有過多停留直接進店。
進了飯店就看見門口桌上某個坐姿囂張的食客,江義都不帶猶豫的,一巴掌拍在人家的頭皮上。
那人剛想惱呢,抬頭一看是江義便趕緊把腳從另一張椅子上收回去。
接着飯店裏是幾個走動的顧客,江義還是知道顧客是上帝的道理的,主動讓開身位讓顧客先走,全無剛才囂張的樣子。
鏡頭繼續,進了廚房后是呼啦啦的灶台噪音,后廚的忙碌景象一覽無餘,江義沒有絲毫驚奇,遇到恭敬打招呼的廚師幫工之類的也沒鳥他們,只是在某個差點摔倒的廚工那裏,江義用手扶了一把,但也沒多停留,只是留下一句:地怎麼拖的?
扶完廚工后,江義有些嫌棄地拍了拍手包,繼續往裏走,最後來到一扇開了玻璃窗的門前,江義朝里謹慎地看了一眼后這才進去。
至此,長鏡頭路程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鏡頭定點跟隨江義走,畫面也從江炎的正面轉到了他的背部,然後隨着江炎走遠,棋牌室這個黑澀會入賬的老窩也在鏡頭中第一次全景展現。
「咔!」
陳可欣這時下了指令,完了等回看一遍后又補上一句「perfect!」
監視器後面的王千源黃博等人也是互相看了看,然後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膜拜」。
甚至連一旁的姜聞也是贊了一句「厲害」。
剛才的長鏡頭足有兩分多種,攝影師以及收音們的走位完成地很好,沒有出現穿幫的低級錯誤。
群演們的表演算不上很好,出了幾處差錯,比如小貨車啟動快了,差點撞到人,又比如被拍頭皮的食客忘了動嘴,只顧著懵逼了,還有后廚的廚工差點摔跤,這也是計劃中沒有的。
但好在江炎應對地很好,可謂見招拆招,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還有臨場應變罵出的「地怎麼拖的?」,全都讓這鏡頭保持在原有的節奏中,甚至還增色了不少。
而最恐怖的地方在哪。
那正是江炎的穩定性。
十多分鐘后,這長鏡頭又來了兩遍,這兩遍群演們依舊出了一些各異的狀況,但江炎的表現依舊讓這兩個鏡頭完成地相當完美,以至於保下的三條都不知道該怎麼取捨了。
所以陳可欣就感慨了:「都說他是內地第一小生,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難怪他說要拍正面,沒有十足功力可不敢這麼玩。」
姜聞也是贊同地點點頭,他可太知道長鏡頭的難度了。
這種兩分多種的長鏡頭一般演員能順利走一遍就不容易,何況還是現在這種懟臉拍的。
當然,對他來說其實他也能搞定這種鏡頭,難度不算特別大,但一連三次都能這麼穩定沒有絲毫失誤,那可真就能說一句「不是一般人」了。
只是長鏡頭后,接下來就是自己和他的第一場對手戲了。
這一次,姜聞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壓力。
看樣子想要讓他吃癟,這心思還是趁早打消算了。
「不要緊張。」
正想着呢,江炎忽然出現在他身邊,姜聞一側頭,便看到了江炎的笑臉,只不過現在的江炎已然從混混的氣質完全變回了原本星光熠熠的樣子,沒等他驚奇江炎齣戲怎麼跟玩兒似的時候,江炎又說道,「實在不行,我帶你啊。」
姜聞:「。。。」
。。。。。
知曉江炎演技「好」的人有很多,但真正知曉江炎演技「變態」的,其實並沒有幾個。
最有發言權的就是陳道民、余飛鴻這些一開始就遇到江炎的人。
直到後來江炎拜師陳道民,受陳道民指點怎麼「收」,他開始主動在鏡頭前使用技巧收斂自己,不讓對手感覺到太大壓力,然後才變得「有人味兒」。
當然,「變態級」演技對於一些科班出身,或者經驗不太夠的人來說可能是噩夢,但對姜聞這種路數很是獨特的人來說,一開始最多就是吃吃癟而已。
而等他過了那種落差感,開始體會到和真正的高手過招的樂趣后,體內就會滋生出如陳道民當時一樣的多巴胺,一種快樂的情緒會淋遍全身,隨之而來的,就是由衷地覺得和此人對戲,簡直就是一個字:爽!
哦不對,是意猶未盡。
「市場那邊情況怎麼樣?那幫做生意的私底下有的是錢,手裏全tm是現金,銀行門朝哪開的都不知道。」
財務公司據點,老闆張強手裏拿着牌,嘴裏雲霧噴吐,說着一些澀會氣十足的話,不知道那雙深邃的眼神里在琢磨着什麼壞水。
江義依舊是老樣子,沒有理會老闆的話,只是自顧從文件櫃里找出女主周婷的財務檔案,然後走到張強面前問道:「老張,我們是朋友吧?」
「不是。」張強繼續看着牌,只是眼裏閃過一絲冰冷,然後用開玩笑般的語氣否認道,「我們是雇傭關係,你是老闆,我才是員工,滿意了吧?」
說完,一同打牌的手下跟着他一起笑了起來。
江義沒有笑,他把手裏的文件丟在了牌桌上,以這樣的形式打斷老闆的興緻是有些莽撞的,但江炎不管,他有重要的事做,所以緊接着他便對老闆認真說道,「這個人的債,我來收吧。」
說這話時,江炎特意坐下以示鄭重,因為他知道,這種事在收賬這一行算是忌諱,畢竟這關係到錢。
周婷一家欠了不少錢,意味着收賬的也能賺不少,隨意撬單,這是要得罪人的,這也是一開始他問老闆「是不是朋友」的原因。
而現在,雖然老闆以開玩笑的形式否認了「朋友」一說,但江義依舊相信,憑藉自己這麼些年來在老闆心裏積攢下的分量,再加上一直以來也沒求過老闆,所以這一次只要擺正態度,老闆基本是會答應的。
只是江義心裏是說要擺正態度,但他坐的卻是旁邊的座椅扶手,以至於說話的時候他是俯視着張強的,再加上江義這人情商也不太高,所以他自認為尊敬,其實在張強這心機深重的老闆眼裏卻是沒大沒小,以下犯上。
好在張強畢竟城府深,所以對於江義這個得力幹將的所作所為,他的眼中只是閃過一絲不滿,然後便拿起文件問道:「你是想錢想瘋了?聽說那個女人姿色不錯,怎麼,有想法?」
江義沒說話,就這麼看着老闆,眼神威脅不像威脅,求人也不像求人,看得人干著急,但這也確實給後來他成了張強的棄子留下了伏筆。
張強見狀,也不再和這莽撞人開玩笑了,直接答應下來:「利息可以抹掉,但本金得還,行吧?」
那語氣,聽着已然比一開始時候要冷了許多,不知道那雙煙霧繚繞后的眼神里琢磨的對象是不是江義。
「好,咔!」
隨着陳可欣的一聲令下,江炎和姜聞的第一場對手戲完美結束。
這鏡頭不用說了,雖然台詞方面有了一些臨時改動,但依舊可以說是完美。
張強的城府,江義的莽撞,以及收賬這一行的一些禁忌,在兩人在短短几句話幾個動作里完美表現了出來。
唯一不爽的就是姜聞了。
「就這麼點,塞牙都不夠!台詞也不太行,這算啥啊,怎麼的也得來回個幾十次嘛。」
剛才兩人的對手戲對他來說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但那種棋逢對手的感覺確實相當讓人回味,這不是台詞能體現的,這是一種感覺。
只可惜,這片子就沒多少這種對手戲。
江炎笑道:「你有本事,你寫個長的咯。」
「嘿我還真有這個想法,你看着吧,到時候來個三人飆戲。」
「行啊,到時候通知我,我來觀摩。」
「你觀摩什麼,你也來。」
「《盜官記》?」
「那必須的啊!等會兒,我來靈感了。」
「我也有靈感了。」
「。。。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