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督察院
轉眼間,月演已經來京半個月了。時值深冬,上京各處一片張燈結彩。就在前,皇帝欽冊丹敘為王,並擢為總理大臣兼東閣大學士,黃瑞元、劉顯等一幹人等都詔封了官爵,就連月演也被封給了個刑部侍郎兼右都禦史的銜。在皇城東南角的黃廟街附近,丹敘征用了五六個朝臣的府邸,大興土木開始整修自己在京居住的府邸。“敕建平王府”的匾額都已經掛上了大門。
一夜裏,月演正在督察院值室辦公,忽聽得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命供事卷簾看去,才看到外麵飄滿了鵝毛大雪,庭上飛簷走獸,院外碧瓦飛甍,都積滿了厚厚的白雪。
披著大氅走到了門前,月演點了支煙,倚著大門看著外麵的雪景,看了不一會兒,不禁歎了口氣。
“姐,沒來由兒的,你又歎什麽?”掌著燈站在月演身邊,貼身的侍女荷一邊撣著飄在月演身上的雪,一邊問道。
“這麽大的雪憑空降下來,不知道京中又有多少屋子被壓垮。”呆呆地看著房梁上的雪,月演吐了個煙圈道。
“姐,你又憂國憂民的,凡事總想著壞處,那總也沒有開心的一了,都‘瑞雪兆豐年’,姐怎麽不替老農樂嗬樂嗬?”
抿嘴笑了一下,月演轉過身去,抬手摸了摸荷的臉蛋:“我要是平常富貴人家的閨中姐,才懶得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兒呢。平時觀觀雪景,賦個詩,倒也自在。可歎我卻不是,不能總顧著自己開心,忘了職分。了卻君憂謂之臣,替民請命謂之官,要是都那麽的,老百姓怎麽辦?”
“我記得前些個日子,姐跟王爺了要辭官歸隱去,王爺也恩準了,可怎麽後來沒了答複,這幾日黑不提、白不提的。”
“想是變卦了吧。哥哥想做皇帝,身邊正缺人幫襯,除了督察院左都禦史,京兆尹、撫領總督這些要職都還捏在王室親族手裏,”接過荷遞過來的熱茶,月演喝了一口,皺了一下眉,“這是什麽龍井?明前的?”
“是明前的,聽是從皇莊子裏擷的,專供王邸,是紀王從府裏帶過來辦公時喝的。”荷歪著頭看了看茶葉子,有些緊張地。
看了看荷,又看了看茶葉,月演隨手將茶潑在了院子的地上,“都放了一年,一聞就是受潮了。這些個王爺平日裏就喝這樣的茶,難怪亡國。”
隨手把煙頭丟在空空的茶杯裏,月演扯了扯領口,轉身又回到案前埋頭公牘了。拿著禦史們參劾京兆尹傅重光的奏折,月演審了一個多時,挑揀好了按官次整在一起,並附上自己的參劾本,正要囑咐供事轉送給平王府,突然門外一個“咚”聲,起身走過去看,隻見是丹敘坐在地上,一邊揉著腰一邊齜牙咧嘴的。
“哥哥?”看著丹敘的狼狽樣子,月演趕忙走出值房,和丹敘的侍從把他攙扶了起來。
“這大雪的,你不在王邸老老實實待著,來我這督察院做什麽?”將丹敘請進屋來,月演一邊吩咐打熱水,一邊雙手拍打著粘在丹敘屁股和身上的雪花。
“我剛從宮裏出來,聽你還在值房辦公,順路來看看你。”丹敘脫了鬥篷,雙手叉腰扭了扭身子,“值班這樣的事,還是交給旁的人來吧,你一個姑娘家,不要太為這些瑣碎操勞了。”
“我那個行館在白轎子店那邊,一來一去四個時,我才懶得回去。”笑著給丹敘端過來熱水和擦臉巾,月演道。
“我看你是嫌棄行館太,不願意去吧?”丹敘拿起熱毛巾在臉上擦了擦,玩笑著白了月演一眼,“我看還是給你在平王府添個住處,你先住下吧,等這一陣忙完了,我親自給你找處宅邸。”
“哥哥,之前逼宮的時候我就了,府邸的事兒讓我自己選就是了。”扶著丹敘坐在椅子上,月演揮手讓其他侍從退下,自己轉身坐在了丹敘身旁。
“提到逼宮,剛才太後和我:退位之後,她想帶著皇帝遷到寒雲園去,悠遊自在,了此殘生。”抻了抻褲袍,丹敘拿起茶杯來道。
“太後她老人家也是個可憐人了。”月演笑著,“那下了朝,沒想到回宮一看,身邊的侍從朝臣都已被殺了個精光,皇城也被占了。這手段,也隻有哥哥才使得出來。連我都被嚇了一跳。”
“之前沒和你,是怕你一緊張錯了話。”丹敘,“再血洗皇城這樣的千古罵名,有我一體承擔就是,你就不要瞎摻和了。”
聽了這話,月演也沒什麽,隻是笑了笑。兄妹二人圍著暖爐搓著手,一時沉默了下來。靜謐的雪夜裏,不時有積雪從房簷上滑落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好似冤魂的歎息。
“言歸正傳,聊聊你的府邸。”丹敘拍了拍大腿,笑著打破了尷尬,“我看不如這樣,等我登基之後,自然要遷居皇城,我那王府,也就不改做行在了,讓給你做公主府。”
“那我可經受不起。陛下的潛邸,也是為人臣子敢住的?”月演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實話,我都已經找好地方了。”
“是麽?什麽地方?出來,我沒有不準的。”聽了這話,丹敘忙問道。
“哈哈,瞧哥哥這樣子,竟比我還著急。”月演放在茶杯,笑著走到丹敘的身邊跪在了地上,雙手扶著他的膝蓋,撚著發梢,笑盈盈地抬頭道:
“我聽在我老家鬱州附近,有一處很大的園子,連湖帶山占地一百五十公頃,名叫和華寺,本名鬱宮苑。這園子依山傍湖,包藏宮闈萬千。聽這裏原是仁宗皇帝的行宮,隻不過建了二十多年,直到死了也沒住進去過。我的時候曾經見過那個行宮的大門,又漂亮又氣派。現在功成名就,辭官歸隱,特煩陛下恩準,把那個宅子送給妹妹養老,也不枉臣輔佐陛下這些年。”
“那個去處我倒是聽過。”沉默了片刻,丹敘從兜裏又抽出了一支煙,一支遞給月演,一支含在嘴裏,“郅和初年的時候,有人宅子裏有冤魂作祟,半夜裏鬼火螢螢的。修葺宮殿的幫工夜間睡在客廳裏,有時還能聽到死去的故人在耳邊話。”
聽了這話,月演愣了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哥哥,我又不是孩子了,你還拿這個唬我?所謂‘子不語怪力論神’,你一個堂堂君王,光照萬國,居然還相信這些。讓旁的人聽了,豈不惹來恥笑。”
“你這丫頭,真是不知高地厚。”拿指頭點了一下月演的額頭,丹敘道,“你沒見過,就沒有麽?我看,你還是在京中找個大宅邸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吧。想來上京國都,子腳下,魑魅魍魎也不敢怎麽樣。”
“哥哥~”聽了這話,月演丟了煙頭,撒嬌著搖了搖丹敘的膝蓋,“上京城裏麵沙塵又大,風土又幹,當年父親帶咱們來朝賀的時候我就不習慣這裏,現在下都是你的,幹嘛非要留我在這裏受罪?再京中大員故舊那麽多,到時候肯定有好多人托我辦事,我不想惹麻煩,更不想敗壞了你朝政,求你行行好,還是放了我走吧。”
看著妹妹在腳邊拱來拱去,丹敘吸了口煙,歎著氣吐出了煙圈。
“算了,想來這幾年也著實委屈你鞍前馬後的效勞,再落葉歸根也是人之常情,你要回故鄉隱居,我也不什麽了。不過,在皇帝退位之前,我這裏還有很多事務需要得力的來辦,你要是給我辦砸了,就老老實實地留在京中。”
“嗯、嗯。”聽了這話,月演趕忙乖巧地點了點頭。
“元月和重陽,還有母親的壽辰、我的千秋節,你必須回上京。”
“嗯、嗯。”。
看著妹妹裝可愛的樣子,丹敘苦笑著搖了搖頭,“到時候被厲鬼吃了,鬼魂兒可不要哭著來找我托夢。”
“你放心,我自己不要命,來找你做什麽?”月演笑著,“隻是怕到時候不是我來找你鳴冤,而是你提點兵馬給我報仇來呢。”